又见桐子花开
来源:作者:熊永树时间:2014-04-08热度:0次
清明时节,幺爹坟前的两株桐子树花已开始凋落,枝丫上长出鹅黄色的卵形嫩叶,树下缤纷一片。我捡起一朵桐子花,仔细端祥,白色的花朵,上面均匀分布着放射状的红色脉纹,白中透红,一种淡淡的忧伤涌上心头。
我很早就想写点关于幺爹的纪念文字,但不知什么原因,几次动笔,都半途而废,没能写成。奇怪的是,每每忆起幺爹,在我脑海里就联想起何士光笔下的《种苞谷的老人》。记得小时候,每当漫山遍野的桐子花开放,幺爹就大声念叨:“桐子花开正试种,季节不等人啦!”这时还是春寒料峭,他便脱下穿了一个冬,已经油光发亮的的旧棉袄,腰里系上一根棕绳,头缠一条洗得发黄分不清底色的毛巾,脚穿满耳草鞋,背上盛满了农具的背篓,和着布谷鸟的叫声,一阵风似地跑进了田地里。那时幺爹是生产队的保管员兼记工员,正值壮年,满面春风,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处处都走在前头,到那里都是风光一片。
其实幺爹命苦,他只读了三个月私塾。爷爷死时他9岁,姊妹7人,脚下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爷爷死后他就跟着婆婆下田种地。但他悟性好,遇事爱琢磨。小时候,我们和幺爹同住一屋,三间正房,我家和幺爹各一间半。经??吹剿没鹛吭谇缴匣盼寤ò嗣诺淖旨#腥嗣?,有称粮食记下的花数字,还有列的算式,歪歪扭扭,把一面土墙画得乱七八糟。凭着他的悟性和踏实公道,他被大伙推行选为生产队的保管员兼记工员,大集体时,那可是掌握着各户的命脉啊!他心里清楚,这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他任保管员、记工员十多年,没有算错过一笔帐,没有称错过一斤粮食。生产队里人都说,幺爹做事把良心放在中间,我们信得过他!
1975年一场山洪,把幺爹辛辛苦苦半辈子积累的一点家产和自建的房屋冲得精光。我家也和幺爹家一起遭灾,当时母亲很悲伤,幺爹却劝导母亲说:“他幺婶,不要紧的,只要我们人还在,就会好起来的!”受灾后,他离开我们共同居住的老屋场,另外选址修建了三间瓦房。新选的屋场是一个沙岩包,他硬是像啃骨头一样,一点一点地在坚硬的沙岩包上凿出了一个屋场,令周围的人佩服不已。
刚刚喘过一口气,幺妈却又得痨病死在幺爹的怀里,留下一个儿子两个姑娘,大的十四岁,小姑娘还只有5岁。那时已是1980年,农村改革已开始试行,生产队搞了大包干。我们家母亲去逝多年,父亲在村卫生室当医生,我在西湾读高中,两个小妹在金堂窝读小学,家里只有15岁的大妹。我们两家被分为一个生产组,实际上就是幺爹带着我15岁的大妹和他14岁的大姑娘一起下田。记得那年我从西湾放暑假回来,在屋后的阳坡里,看着幺爹带着两个妹妹在浓密的苞谷田里薅草。毒辣的太阳照在他们身上,苞谷地里像个大蒸笼,身上的衣服已不知汗湿了多少遍,背上都结了一层层薄薄的盐花,像画的一圈一圈不规则的地图。我禁不住潸然泪下。幺爹却拉着我的手说:“大侄子啊,不要紧的,只要我和你爹还在,天就塌不下来,你放心地读书,我们会好起来的!”。
后来,我考取了学,参加了工作,回去的时候不多,见到幺爹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只是每年回家过春节都到他家拜年。生活渐渐有了起色,他又从河里背沙,从金堂窝背水泥,把瓦房的地平和墙面整饰一新,张罗着娶了媳妇。后来又得了孙姑娘,幺爹笑得合不拢嘴,但他还是忙前忙后,从来没有停歇过。
我在心里想,该是幺爹享福的时候了。可偏偏这时幺爹又害了一场病,等病稍有好转,他拉着他儿子的手说:“我这辈子值了,现在也没什么牵挂了,好?。 彼灾朴徒?,等儿子儿媳出门做事后,就一个人悄悄在屋里自行结束了生命,他是生怕拖累别人?。?br/> 望着手里的桐子花,我耳边又想起幺爹那声“桐子花开正试种”的催促,眼前仿佛有无数棵苞谷苗正从地里生长出来,绿了田畴,绿了山野。
(湖北省长阳土家族自治县国土资源局:熊永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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