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出门,逢天落小雨,母亲常突然紧跟我后,呼我乳名,递上雨伞,嘀咕着又忘了,淋雨会生病的,出门不能遭雨。直至我走远了她还在小区楼下小声地唠叨着,她一定在责怪我马大哈的小生活。其实坐公交的站台就在小区门口,我原本就不想帯伞,雨小习惯了,帯着伞嫌累赘,有好几次下车雨停伞都忘车上了。但后来想想,如果这把伞,我没帯,如果外面的雨未止而渐大,我在外其实没什么,而她就会在家要整整念叨挂念一天,直至下班平安回来,满脸的皱纹才显些许舒展。
刚工作那会儿,单位第一次派我外出学习。头一天我把整理好的行李包放在沙发上,明早一提即走。凌晨闹钟铃响,推开房门,母亲独坐客厅里,见我即起身笑脸相迎,不一会儿从橱房里端来一碗热乎乎的阳春面,外加两个荷包蛋。我一边吃,她开始一旁唠叨,主题是外出的各生活事项,毕竟儿是娘的心头肉嘛!我毫无意识地点头,直至出门那一刻,我门外,她门里,这才正视到母亲的眼睛是血红而模糊的,正热切地望着她的儿子!这一夜,她未眠。当到了距离并不远、规模并不大的火车站,时间尚早,过客稀少,显得空荡。我有点犯困,在椅上低头闭目养神。一会儿,朦胧中一个老人站我面前,轻轻拍了拍我的手,一双熟悉的皱褶的双手捧着两本书伸到我面前,你看你这孩子!又忘沙发上了,出去学习书都不要啦!我一看,欲言又止。在送她去门口出租车返回的一阵唠叨中,心生愧疚。尽管送来的书,是昨晚从书橱抽出来的闲书,准备在漫长的车程中翻看消遣的;尽管母亲不识字,她那个时代没有机会去识字,但她心里有字,儿子的事是天大的事!幸亏,她能想着送来,也幸亏,她能送到,要不然,到我未回之前,她都不能安心入睡,唠叨至天明。
我的老家是在距离县城相对偏远的乡村,母亲一直是随着我工作的变迁展转了两个城市,跟着我先租房后买房,历经数十次搬家。尽管上了城,但她经常换乘两三趟车往老家赶,一为亲友。因是长辈,亲戚朋友的婚丧嫁娶,常常有电话打过来约请她,即使天气不好,身体不适,每次都如期赴约,从不爽约,显得尤为执着,还一时不停地念叨,要去的,都家前屋后的,不去要被人家说话的。每次老家来人,她都张罗忙碌,饭后唠叨不停,精神盎然。二为农耕。至今那片土地上,尚有她不舍的两亩农地和一群圈养的家禽,每到春耕夏种,她都翻着农历,掰着日子,按时回乡,翻土栽植,施肥锄草,收割播种。临走时门从不上锁,那些左邻右舍会隔三差五来帮浇个水、看个门,自己则背上一个塞满蔬菜的蛇皮袋搭车直奔城里 的儿子而去。有一次来,配给她的一把钥匙丢老家了,她一个人蹲在楼梯口四个多小时,等我下班到家,她蜷缩的身子倚在灰色蛇皮袋上睡着了!当时我的心似乎被针突然刺了一下,责怪她怎么不到小区门卫那打我手机?她"噌"站起来说,没事,回来就好!反正你要下班!若无其事,笑而不应,只一个劲地在唠叨从老家帯回来的一段又一段新闻,新闻的主人都是我和母亲熟悉的人和事。现在回想有点后悔那天的责怪,因为时近70的老母,怎么可能清晰地记得儿子长达11位数的手机号码啊!
母亲的唠叨,一直伴着我成长,还伴着我的女儿成长。一家子浸湿在她漫长的唠叨之中,曾有一次,心情不好,恰遇上她唠叨,我忍不住当面制止她少说多息,养养神!弄得母亲顿时无语,因为我让她直接意识到她的唠叨是啰嗦,她的叮嘱是多余。事后,我问女儿,奶奶天天唠叨,是否嫌烦,影响你作业呵?刚上四年级的女儿,居然很郑重地摇摇头说,不嫌不烦,唠叨才是奶奶呢,因为她喜欢啊,为什么不让她唠叨呢,你们都在说她嫌她话多啰嗦了,我再说她在家不是更不高兴吗?要是我们都不听奶奶唠叨不要她说话,当哪天奶奶不象现在不讲话少说话了,那她肯定会生病的。果然,母亲后来一有身体不适,话明显少了,一次开胆囊结石,有近半年都不大开口,反而让屋子里变得冷清,让我更担心了!母亲的唠唠叨叨,从我的童年起,就好像与生俱来,从我到我的孩子,从家事到工作,从村落从田头,这样的唠叨,总在折射着母亲一辈子操心劳碌的,每一次唠叨就象在我心里点上了一支小小的暖暖的红烛!浸润着无私的温暖,无染的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