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因对职业的选择终生悔恨,很多人因对职业的选择而终生幸福,我属于后者,选择了素有“清水衙门”的检察院而感到愉悦幸福。
进入检察院已有二十余年,算得上一个老检察,所干工作就像一头毛驴驮上重负,步入漫漫长路,越过坎坷,越过艰辛,所走得每一步都坚实有力。比喻虽不太美,但也形象实际,我实在怕某些检察官指责我怎把崇高神圣的检察官比喻为毛驴,太不象话。我老家在陕北,亲眼目睹瘦小的毛驴走山道,越沙漠,为此而产生了“赶生灵”这样的爱情民歌。其实毛驴是感情动物,懂得报答,更懂得无私奉献,人若都有了毛驴的品格,该是一件喜事。
我是有一种自豪感。整日伏案阅卷已是家常便饭,调查取证可谓轻车熟路,讯问被告人轻松自如,法庭上与律师口枪舌剑显英雄本色,脑力和体能虽感疲惫,但心境尚佳,仍感充满活力。
要说没苦恼肯定是瞎话。从外表看,我们这些人拿公家的钱,穿公家的衣,执行任务坐警车引人惊目,故在众人的眼里,我们掉进了福窝窝,所以我们丝毫不敢提及自己多忙碌、多辛苦,就是说了很多人也不信。有一次我在朋友面前说:“我们三个月没有发工资了,真要命?!迸笥殉跃匚剩骸澳忝腔岱⒉怀龉ぷ剩啃?!我们该喝西北风了?!蔽医徊奖缃?,朋友毫不客气地训斥我:“你们不是在反贪吗,还没钱花?”我哑口,只好苦笑。好在人的观念在变,对检察院的看法也在变,许多人开始了解我们,理解我们,同情我们办案中的困境,时时送来安慰和鼓励?!岸嗫饔辛四忝?,否则这个社会不安宁成什么样子?!泵糠晏秸庋幕埃诙嗉觳旃傺纤嗟牧郴岱浩鹦σ?,感到自己被一种幸福的阳光所笼罩。
我上了一起贪污案。先是南北二塬取证,山道崎岖,自行车轮胎爆了,没地方修补,推着自行车步行;可能是皮鞋质量不好,鞋绑与鞋底开裂,行步更是艰难。若遇下雨,没处躲,浑身湿透,雨停了,身上的湿衣硬是被体温烘干。然后是静宁、兰州、银川……昼夜赶车,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回到家什么也不想干,躺在床上呼呼熟睡。妻在工厂做工,定额也大,时常加班,回到家也很累,见我躺在床上就发火:“还好意思躺在床上,真是个爷们?!蔽颐髦拮有量?,但也感到自己委屈,针逢相对道:“你真得看不见我整日地忙吗?你到别人家看看,男人们回到家都是现成饭。”妻见我如此态度,就静静地站在地上,眼泪就流了出来,我的心顿时酸楚,长叹一声:“别哭了,是我不好?!币院笪已闪俗龇沟南肮?,只要回到家必下厨房,妻回到家能吃上现成饭。同事和朋友见我有如此大的改变,送我一个雅号:“爱妻”。
家庭这一头算是安稳了,但工作上的事总不顺心,时常碰上疑难案件。绞尽脑汁地找出一个个问题,再想方设法地排除一个个问题,饭吃不香,觉睡不安,突然想起排除问题的办法就兴奋得满脸笑容。妻见我自言自语,说:“神经病,说给准听?!蔽宜担骸罢庀潞昧耍缟系牡W涌梢孕读?。”起诉科刚成立时我拿到一个案子,很小,三个无业青年事先踩点,趁天黑人静时翻墙入院,盗走牛皮20张,羊毛180公斤,价值五千余元,破案后,公安机关起诉意见书认定盗窃价值只有二千余元。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失主称,当初报案时把价值报高了,目的是能引起公安机关的重视,迅速破案,报的价值低怕公安机公不受理。这次报的价值是真的。这牛皮不值钱,都是废皮,让虫吃得都是窟窿。羊毛也没那么重,里面掺进了油拌的砂子。我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知该怎么办。与我同在一个办案组的老王是个老手,问失主:“好了,让我们看看你领回去的牛皮和羊皮?!笔е魉担骸奥袅?,赃物领回的第二天就卖了,只卖了二千多块钱。”老王对我说:“到看守所重新提审被告人?!痹幢桓嫒耸鞘е鞯那淄馍?,事发后失主不知是亲外甥所为,直到真相大白后便串通一气,导演了这处戏。
干起诉这一行既消磨时间更消耗精力,没什么新鲜感,更谈不上刀光剑影,惊心动魄,一头扎进案卷,理顺乱麻似的口供,证言。平凉虽算不上大地方,但因处在陕甘宁三省交汇处,刑事犯罪居高不下,案件数量远比其它六个县高出数倍,一年下来受理案件250至280件左右,人均办理25件,高者达30案有余。起诉科的人大多心态好,不计较个人得失,再苦再累全凭是尽自己的义务,而且习惯了清苦,只当是一头上了磨道的驴不停地旋转……其实我的心是善良的,只不过伪装在一身绒装内,外人很难轻易发觉。我妻的朋友也说我一脸凶气,挺吓人的。我心里很难受,怎么给他人如此不好的形象。我的朋友也说我清高,很难接近,稍不留神就招惹是非。有一次提审了被告人,途径一朋友家门口,我便下车找朋友聊天,谁知朋友一脸不高兴,说:“你怎么穿着制服来找我,邻居们以为我犯事了?!蔽叶偈鄙盗耍踔劣械慊怕?,不知所措。我将这件事讲给同事听,同事们都警觉起来,均认为除执行任务外最好不着制服,以免别人误会。
我有一个习惯,爱一个人静坐,反复思考自己是否做了亏心的事,但心告诉我,我很真诚,也很公正,在惩罚罪犯的同时没有丧失一颗善良的心,尚若我不正直,不公正,我的心该是不善良,更可能是狼心狗肺了?;毓俗约旱墓ぷ鳎罡凶约好话桌词酪怀?,无愧于检察服和神圣的国徽,当一个个蛀虫,罪犯经我的手得到正义的审判时,我的眼前常浮现出受害人满意的颜容,一种满足和幸福涌进心里,真是舒坦。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工作得到大家的认可,1998年,我被省检察院授予“全省检察系统优秀公诉人”称号。但我的身体愈来愈差,经医院检查为肝纤维硬化。我问医生 “ 啥叫肝纤维增生 ?”医生吞吞吐吐地说 :“ 就是肝硬化”。我霎时头重脚轻 , 预感到大祸就要来临。回到家 , 我沉不住气 , 对妻说 :“事情很糟 , 可能是肝硬化”。 妻怔怔地盯住我 , 眼泪就流了出来。我见状 , 双眼竟也火辣辣地热了起来,继而两颗莹亮的泪珠就掉下来。我心里清楚 , 男人的泪是沉重的 , 男人无法承受的事情女人更难以承受。此时我和妻似乎都成了哑吧 , 只有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 。上班时间快到了 ,我说 :“下午还要开庭 , 我得去早点 , 准备 一下公诉词和答辩提纲”。晚上回到家 , 妻郑重地对我说 :“咱们倾家荡产也得治好你的病。我现在想通了,平时不能太苛刻自己 , 吃 好 一点,穿好一点 , 玩好一点 , 无忧无虑 , 只求平安就是大吉…… ”我也说 :“最近我也想了许多 ,所谓苦海无边就是人来海里游泳 , 体力好的 , 没遇上风浪就能游到岸上, 体力差或运气不佳的 , 若遇上风浪就步入天堂之路了。妻说 :“唉 ! 人可真难活, 现在我才体会出 , 当你喜欢的东西马上就要离你而去时 , 你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它 , 死死不放 , 哪怕豁出自己的生命也心甘情愿 !”
住院前我给科里的同志打了招呼 , 让他们不要到医院来看我 ,但他们还是来了。我过意不去, 说 :“科里本来人少 , 案件多 ,太忙 了 , 而我又在医院 , 出不上力 , 实在惭愧?!?nbsp;他们劝我:“你不要想的太多 , 安心治病 , 等你病好了 , 有案子让你办?!?nbsp;凭心而论 , 我是不愿意连累别人的 , 看到别人给予我一点或是更多的帮助 ,我便坐卧不宁了。 我的父母年岁已高 , 天蒙蒙亮就从很远的郊区赶到医院看我 , 保温杯里盛的不是鸡汤就是牛肉汤 , 守着我吃下后才觉的满意。我的岳父母也常来家中 , 把杀好的鸡带来炖给我吃。我的两个弟弟也挤出时间来看我。此时 , 我又感觉出一种亲情的温暖和抚爱。
面对如此多的人在关心我 , 我只能好好治病 , 然后迈着稳健的脚步走出医院 , 用出色的工作成绩和一颗爱心回报他们真挚的友善和微笑。
出院后,我被调整到法律政策研究室工作。面对新的工作,我如饥似渴地学习法学理论,并取得了北京大学法学本科学历。现如今,我已在法律政策研究室工作了13年,理论成果在《人民检察》、《中国刑事法杂志》、《中国检察官》、《甘肃理论学刊》、《甘肃社会科学》等发表30余篇,获最高人民检察院优秀调研成果二等奖,7次获甘肃省优秀调研成果一、二、三等奖、2007年、2010年两次被最高人民检察院评定为“全国检察理论人才”,文学作品分获全国检察机关第二届、第四届精神文明建设“金鼎奖”优秀奖、二等奖。
我已经48岁了,但我自始至终不后悔我的选择,因为我一直坚信,这个社会需要法律,需要检察官来维护社会的正义、公正、公平,想到这些,我就感到一种莫大的慰藉、幸福。最后,我用我的诗《珍惜荣誉》来结束我的文章。被授予检察官称号/犹如获得至高无尚的尊严/燃烧就成一片火海/冰冷就成一把利剑。/面对形形色色的世界/我保持一种高度警惕/双眸似撒开的一张大网/网住逃窜的乌贼/不管有多少诱惑/我的网疏而不漏。有人用权力交换荣誉/有人用金钱交换荣誉/我不交换/只是用一生捍卫它/怕失去了正义。
甘肃省平凉市崆峒区人民检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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