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小河小人儿
来源:作者:欧阳杏蓬时间:2013-08-05热度:0次
家,在我的认知里,家就是父母所在的地方,家属于父母,或者属于祖先,沾着他们的印记,弥漫着他们的气味。 起初我们只是一个玩具,岁月为我丰满了灵魂,家熏陶了我的情怀,在人格与身体逐渐完整的时候,会发觉我们很矛盾的在生长,一边是躲在父母或祖先的荫庇下为非作歹,一边又骑在父母的肩头与人攀比,或向上攀登。父母就像老实的牛马,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传送,将我们传送到独立自主的阶段,就隐退,靠边站,像园丁一样小心细致的打理家务。可无论怎样,他们的印记已经深刻进墙壁和内心,深刻固执在无声处,无处不在。我们遵守着法则,我们畏惧的,不是他们,他们更多的是用来尊敬,我们畏惧的是未来,不可名状无法把握变幻莫测的未来,就像吞噬生命的深渊,要命的。
我是没有自己的家的,我一直依附于父母的那个家。我要成家立窝,一是要娶亲,一是要另起炉灶。对于东干脚,就像港湾对于渔人,可以停泊,却不是依靠。我的依靠应在东干脚之外,而不是东干脚的瓦片房子和庄稼地。这是一个古怪的想法,结了婚之后,我就离开了东干脚,我没有带走家里的东西,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瓦盖的大房子,屋檐很低很低,几乎拖到了门楣之上。木板墙,青砖街道,两厢房子码的整整齐齐,没有鸡鸭鹅狗,几乎没有人影。我住的房子,在街的末尾,快到围墙了,门没锁,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女人在靠墙的椅子上坐着织毛衣,见了我即微微一笑,搁下线团团和手里的半截褂子,穿过墙门,弯腰舀水,张罗饭菜。女人的笑很亲切,像一道菜,东干脚地里产的薯叶之类的,朴实,有甜味。
我看着她,像看着一个南瓜,东干脚盛产南瓜,田头地头山头屋檐头,无处不在。金黄的南瓜裸露在阳光里,带来安全感。而此时,我又失去了自在,这里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太平盛世。这一路来,我们丢过很多东西,还有一些信心,但不能再丢了。我想告诉女人,我不在家的时候,门要关起来,拴起来。女人没说什么,只是忙碌,长袖子,长裤子,长头发,一丝不乱,风格像我的母亲。我开始对她有些留恋,这里并不是我的家,可是因为女人,一个漂泊的男人有了一种双脚落地的感觉,很奇妙,也很温馨。我突然想到了猪,因为这屋像窝。
其实走出来,走到没有房子的地方,是一条小河。我熟悉的小河,阿猫阿狗都在河水里溺死了,这并不能阻挡我与河流亲近。我脱下裤子,像一截木头一样戳进水里,很温暖的夏,很清凉的水。原本以为是一河浅水,没料到深及胸部。姑娘们在河堤上坐着闲谈,脸蛋儿光滑细嫩,斜眼看着我,在我前面的水里抛下石子,像挑逗,又像是挑唆,但一样令我兴奋,我向前游去,义无反顾,就像一个为了心爱的姑娘而上战场的英俊青年,那种决绝,那种坚毅,像一块东干脚后山上披风历雨千年的石块,表面上长满了柔柔的青苔,而青苔下,仍是与时光对抗到底永不屈服的坚硬。
河很小,紧窄处,就像一条沟壑。水边上芦苇已经被砍掉,裸露的土像老人的额头。河滩上,排列着头颅大小的石头,牛头、猪头、狗头、人头……。河底是卵石,拳头大、鸡蛋大,或方或圆。河滩上的石头,河水里的石头,都在沉思,水洗水淹不作任何反应,有的有了棱角,有的消瘦了,有的圆滑了,有的黏在一起了。在它们的那个世界,执行怎样的规则,或许只有寄居它们胯下的螃蟹才懂,它跟它们在一起。我翻过一道坝,只有一排石头,填塞石头缝的土料已不见了,像老人稀松的牙齿。踩过发白的河卵石,还有一摊积水,水里长着葵花籽形状叶片的水草,水草里是葵花籽大的河虾。我看了几遍,都没有发现一条鱼。河里没有鱼了,河里无鱼虾也贵。我的妈妈说的。我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光屁股小孩在前面,将堰塞搬开一个口,水像千军万马扑来,眨眼的功夫,河道就满了,水草飘了起来,河虾潜伏在水草里,已经看不到踪影。
我叫“东初”,他看着我,看不到一会,撅起屁股,抓起几块泥,丢到决口里。我有些纳闷,东初不是在广东,怎么回到了东干脚,做了留守儿童?我冲他笑,很是愧疚。每到暑假,幼儿园的阿姨离岗休息的时候,东初就离开广州,回到东干脚去撒野。他的爷爷固执的认为,这有这样,东初才能享受到家风的熏陶。什么家风?耕读传家。我不知道这个时候,这个精神还有没有意义,但是,我不能跟父亲作对,他快七十了,还能在人世间坚持多久?不论是尊敬还是怜悯,我都只能服从。因为人伦比亲情还大,我老了,我会怎么样?看看东初,他继续撅着小屁股玩水。只要他快乐,只要他无忧无虑,他的这些,也就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渴望给他的。
他见我走近了,要求我把河水拦起来,然后一起去把水草里的河虾揪出来,哪怕只能抓到一个也好。我找来石头,他抓来土,我把石头放下去,他把土撒下去,河水回馈给我们徒劳无功的是笑声。我们反复着,水越来越大,我们浮水而下,到了我出发的地方,他上了河埠头,他上了岸,看也不看我,歪歪扭扭的沿着一条石子路走向寂静的东干脚,我坐在埠头上,我知道我在这里呆的时间不会长,但我仍想,我要在这水边坐成一座裸体雕像,东干脚会怎样?东干脚已经是一个泄气的皮球,抗拒和迎合,颓废和勃发,一直在轮回,但是这一次,它在劫难逃——水边将塑起一座小男童的裸像
2013-7-24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