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前的滩涂上,一大片芦苇花开了。那艳丽的颜色就像人的心事,摇摇曳曳、灿灿烂烂的。她正玩耍着,他来了。他说,他住在对面山上,趁家里没人跑出来的。他们手拉手在滩涂上跑着笑着,欢乐的笑声震得芦苇花直打颤。那一年,他7岁,她8岁。
上学了,他们成了同学。老师让他坐在她旁边,他们成了同桌。他俩一起放学,一起手拉手走了一段路。她进了家门,他独自一人向对面山走去,她的目光总被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中午,他们喜欢到滩涂上坐一坐,他摘几朵芦苇花插在她头上,然后一边笑,一边说:“新娘子,花轿子,来年做我的小媳妇。”那一年,他8岁,她9岁。
老师要他们去参加区里的数学竞赛,班上只有两个名额。每天中午,他们一起去老师办公室接受辅导。累了,老师让他们各自躺在长板凳上睡一下。醒来,他们再一起解决难题,一起去看芦苇花??茨浅ぬ跣蔚囊镀团钆畹乃胱椿?,凄凄蔓延着,在秋阳的照耀下迷离成一片。后来,他得了二等奖,她得了三等奖。那一年,他9岁,她10岁。
芦苇被深秋的阳光激荡着,肆意地开放着,一片连着一片。他的奶奶拐着小脚来找她,说他跟他妈妈闹矛盾,他跑到镇上的同学家里了,让她赶快去找他。她一个人走了10里山路到了镇上,在同学家里找到了他,然后带他回家。那一年,他13岁,她14岁。
他的舅舅让他去县城中学上学,他收拾起行李,过来和她告别。他俩击掌约定一定好好学习,考上中专或大学,走出这个山沟沟。然后,他头也没回就走了,任凭身后的芦苇花绚烂在朝阳中。那一年,他15岁,她16岁。
他考上大学,而她却高考落榜。她从玉壶沿着山路一直走到县城,然后挑着他的被铺和书本把他送回家。一个月后,她跟着父母到了外地,并当上了一名代课老师。他来信鼓励她,好好复习,以后一定能上大学,届时,他就用大红轿子接她过门。她参加电大学习,只为了能与他有共同话题,只为了能与他一起去看芦苇花,只为了能坐上他的大红轿子。那一年他19岁,她20岁。
他恋爱了,女孩是一位乐清籍的城里姑娘,是他的同学。他对她说,女孩家里坚决反对,说他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他坚定地说,总有一天,他会让女孩的家人对他另眼相看。而她,只能默默地听他诉说,心里却想着家门前滩涂上的芦苇花。那一年他22岁,她23岁。
电大毕业后,她转正了,成为一名正式的老师,就留在当初的那个学校。同校的男同事追求她,而她的心里却被他挤得满满的,根本就无法再容纳别人。她总盼望着,有一天,他的大红花轿会突然出现在那一片芦苇花之间,她穿过灿烂的芦苇花来到他面前,然后坐上花轿成了他的新娘。他打电话给她,说他要和县城里一位贤惠的女子结婚了。那一年他27岁,她28岁。
她终于遇上了爱人。爱人会坐在一旁静静地听她讲述有关他和芦苇花的故事。她为爱人讲述那片深藏在她心中,永不消没隐失,纵情恣肆地驰骋的艳丽的芦苇花。爱人珍惜她的每个微笑,她结婚了。他打电话给她,说他有了儿子,儿子很像他。他当上了一个部门的领导。那一年他29岁,她30岁。
她爱学生,全身心地投入教学中,学生也以优异的成绩回报她的付出。渐渐地,她的心得到了平复。她知道,以后,牵着她的手在夕阳下一起去看芦苇花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她的爱人。不久,她成了妈妈,女儿很可爱。而他因为工作的关系,做了部门的领导。那一年他30岁,她31岁。
老家去看芦苇花,她接到了好友阿计的电话。阿计说,他因为经济问题被抓了,能否请她的家人想办法探听到一点消息。她顿感天昏地暗。她去找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哭了。大家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那一年他35岁,她36岁。
她和他的父母去看他,临分别时,她走在最后。他突然叫了她的小名。她回过头,发现他泪流满面。从未见过他流泪,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见到他的泪。她泪眼婆娑一步一回头。次日,她回到了老家,只见芦苇花的颜色变淡了,冷风吹来,苇杆随风摇摆,有了萧瑟的感觉。那一年他36岁,她37岁。
他打电话给她,说他出狱了。他说不想回到曾经生活过的县城,也不想回老家,他要离县城远远的。她没有去见他,只是叫他要多保重。那天傍晚,她独自开车经过一条小溪边,只见滩涂上的芦苇花谢了,只留下枯败的苇杆直指苍穹,写尽深秋的苍凉。那一年他41岁,她42岁。
这个秋天,她又回到了老家,家门前滩涂上的芦苇花又开了。她的眼前又浮现出他在芦苇花中穿梭的身影。
她想,来年的秋天到了,这滩涂上的芦苇花又会肆意地烂漫成一片。她在心里默默地说:“何时,咱俩还能一起在这片大地上采摘芦苇花?让那欢乐的笑声震得芦苇花直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