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亲看病
来源:作者:woshiguhui时间:2013-11-16热度:0次
在我心中,父亲就是一条叱咤风云的龙。父亲给予我生命,给予我无边无际的父爱。在我的生活中,处处都渗透着来自父爱的温暖,在我的生命里,时时都感受到到来自父爱的力量。突然之间,父亲变得那么脆弱,那么无助,我成了父亲灵魂的依附,命运的主宰,那一刻的悲哀,让我心碎。
在这里,我记录了陪父亲看病的某些片段,我想用我的文字来疏导我内心浓郁的悲哀——
(一)
我和姨搀扶着父亲下了楼梯。我为父亲打开车门,让姨陪父亲坐在后排。母亲生性胆小,是不能陪父亲一起去医院的,去了我反要照顾母亲。姨特地从无锡赶过来,是父亲一定要姨来的。在我们这些亲戚中,只有姨算是见过点世面,姨和父亲又情同手足。父亲的这种决定让我感到了不安。我的心沉沉的。
我们提前了一刻钟来到医院。内窥镜门口已经有了一些病人,他们看上去比父亲精神多了,没有一个像父亲一样步态蹒跚,颤颤巍巍的。父亲是不是已经病得很重了?我害怕往深处想。走廊里的两排铁凳子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泛着幽幽的光,给人丝丝寒意,我找了个靠窗有阳光的位置,示意父亲坐下歇歇。父亲犹豫了一下,慢慢地坐下。姨问父亲是不是冷了?父亲点点头又摇摇头。父亲从早上到现在没吃过东西,经过一上午的肠道准备,本来很虚弱的父亲更虚弱不堪了。出门时我怎么就忘了为父亲带上一条小毯子呢?我向开着门的几个诊室张望,希望遇上个熟人,可以借到个垫子。我甚至想把自己的外套脱了垫在父亲的椅子上,可是我没这么做,我知道父亲是不会答应的。想起小时候我病了总是偎在父亲怀里,父亲的怀抱温暖而宽大,只有在父亲的怀里我才感到了安全,没有了恐惧感。现在,父亲病了,我却什么都没能做。我就这样默默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自己的父亲坐在冰冷的铁板凳上,等着肠镜检查,等着命运的宣判。洗手间在哪?父亲焦急地问。父亲又要拉肚子了。我环顾四周?;购?,电梯对面就有,离父亲不远。我和姨扶着父亲来到洗手间门口,父亲让我们在外面等着。我放心不下,执意要陪父亲进去,父亲同意了。是否父亲对自己一点把握都没,否则父亲是不会同意的,这样想着,我心里更加的忐忑。要是父亲有个儿子多好啊,自父亲病了我一直这么想。常听母亲说,当年生我的时候,父亲就想要个儿子,后来,父亲就像疼儿子一样来疼我的。从洗手间出来,内镜室的门已经开了。
父亲第一个进入肠镜室(按预约顺序)。姨在门外等待。我作为家属陪父亲来到内镜准备室?;な咳酶盖谆簧献ㄓ玫目阕印T诮馄ご备盖拙陀錾狭寺榉?。皮带在父亲笨拙的动作下越抽越紧,父亲向来小心,要是平时根本不会出现这种问题的。我蹲下身子,替父亲松了皮带。那一瞬间,小时候我头一回用皮带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父亲是先示范给我看,并反复叮嘱皮带不能扣得太紧,免得尿急了心里着急,越急越不易解。每买一条新皮带,父亲总要我先在家里多操练几遍才放心,怕我解不下皮带。现在,父亲自己居然解不了皮带了,我的内心感到了莫名的悲伤?;缓每阕拥母盖滋稍谑滞瞥瞪嫌苫な客葡蚋舯诓僮魇?。我提着父亲的裤子和鞋子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父亲孤零零地躺在手推车上远去的身影,内心像被掏空了一样。我多么想陪伴在父亲身边啊,父亲又多么需要我的陪伴啊,我用近乎哀求语气对护士说,让我一起进去吧?;な课剩乐魅沃缆穑课腋乐魅未蚬泻舻?,我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回答了。
麻醉师来了,是我以前一个很要好的同事。他的麻醉技术过硬,这让我稍稍放心了点,父亲至少可以在百分之百的无痛的状态下接受肠镜检查。
不多一会儿,汤主任也来了。我怯怯地叫了一声汤医生。汤主任嗯了一声,只简单地问了一下父亲的病情,对我这种有违医院规章制度的行为视而不见。我有点窘,可我管不了那么多,相对于亲情,其他的一切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护士让父亲取左侧卧位,父亲显得有点迟钝,我协助父亲摆好体位,然后,半蹲在父亲头旁,轻轻地握着父亲的手。我已经很常很常时间没有牵过父亲的手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握着父亲的手。我坚信即使处于麻醉状态下的父亲依然能感受到来自女儿的那份亲情,这于父亲是一种安慰,于我也是一种安慰。当乳白色的麻药缓缓地流入父亲体内时,父亲就沉沉的睡了。操作开始了。纤维导管从父亲的肛门一直通往直肠、乙状结肠、降结肠、横结肠最后至升结肠。父亲的体位随着导管插入的位置而变换。汤主任非常的严肃,对护士的口气完全是命令式的,这让我觉得我能呆在操作室汤主任对我已是够客气的了。从汤主任脸上我很难判断父亲肠子里的情况,我只能用自己有限的医学知识从显示屏幕上分析。我不敢问汤主任,怕汤主任分心,遗漏了任何一个细小的病变的可能。汤主任在父亲横结肠处摘取了两块病变组织,做病理诊断。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口。汤主任解释说,一般没问题的,黏膜比较光滑。我如释重负。我知道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医生是不会轻易对病人及家属许诺的(医生总是让人们做好最坏的打算),尤其像汤主任这样严谨的医生。
大约二十分钟左右,检查完毕。诊断结果是慢性结肠炎。我知道去医院看病,慢性肠炎真算不上什么病,一条任劳任怨工作了70年的肠子,连一点普通炎症都没有是说不过去的。
护士把父亲推向休息室,我在一旁看护父亲。我深深地注视着父亲,在我记忆里,我很少很少有这样近距离地端详过父亲的。父亲老了,病痛的折磨让父亲愈显得苍老。那种无法阻止父亲老去的悲哀在我心底弥散,慢慢地包围着我,我的心酸酸的,泪光里幻出父亲年轻时的面影。我用手轻轻梳理着父亲凌乱的头发,希望父亲看上去不至于太憔悴,太憔悴。父亲麻醉还未醒,发出轻轻的鼾声,听着父亲的鼾声,我心里特别的踏实。父亲已经有几天几夜没有好好的睡一觉了,现在我的父亲居然躺在手推车上沉沉地睡了,我由衷地感谢医生,感谢麻醉师。 我多么希望父亲能多睡一会儿,而我就这样看着父亲,就像小时候父亲看着摇篮中酣睡的我一样。不一会儿,麻醉师来了,看看父亲有没有醒。又一会儿,护士来了,说醒了可以扶到外面坐一会(父亲占了一个手推车,给她们工作带来诸多不便)。我答应着,我不忍叫醒父亲。不多久,护士又来了,在父亲耳边大声地喊。父亲醒了。
父亲软绵绵地靠在电梯旁的椅子上,看着他的报告单。姨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面包和牛奶递给父亲。我想父亲一定饿坏了,嘱咐父亲慢慢地吃,免得伤了肠胃。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父亲还是吃不下东西,只勉强喝了点牛奶,啃了些面包。病理报告什么时候出来?父亲问。我赶紧解释道,周五就知道了,正常的,只是炎症而已。父亲就这么多虑,那两块小小的切片组织又成了父亲的阴影。今天是周一,到病理报告出来还有整整四天,父亲又将在怎样的焦虑不安中度过这漫长的四天?曾经从容而坚定的父亲又哪里去了?病痛的折磨彻底改变了父亲,父亲怯弱、忧虑,似乎冥冥之中总有父亲主宰不了的力量使父亲蹀躞其中而不能自拔。医生都说没问题的,不要瞎想,我又补充一句,想宽慰父亲。胃镜星期几做?父亲又问。我心里一颤,父亲怎么知道要做胃镜检查?我怕父亲紧张,一直瞒着父亲(父亲从预约肠镜到肠镜检查,足足瘦了6斤)。我慌忙说,肠镜检查都没问题,胃镜检查肯定正常的,这理由是多么捉襟见肘,不堪一击,可是我又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父亲。父亲没有再多问。
休息片刻的父亲由我们搀扶着走出医院。冬日的阳光若有若无,无力地照着父亲。父亲在这道光影里颤颤巍巍的,仿佛冬日里一片随时都可能飘零的落叶。我小心翼翼地扶着父亲,内心一片苍凉。
(二)
父亲对中医一向是深信不疑的,一直认为中药副作用小,服用中药,也是毫无顾虑。每次服西药,父亲总把说明书看了又看,一条条的副作用看得清清楚楚,比我当年学药理学还认真。几个月前,父亲就提出去看中医,我没同意——对中医我确有偏见,总是担心没完没了的中药会耽误父亲的病情。现在,父亲的病一点没起色,食欲倒越来越差了。不知为什么,父亲却再也没提出去看中医,只是按时吃他的药。
ZH中医院是个老牌子医院,有着悠久的历史,听说它的消化内科在全国也是首屈一指的,X专家又是消化内科的名中医。这多少燃起了我一丝希望—— 我决定带父亲去ZH中医院。
专家是下午的门诊,为了能挂上专家的号,我们上午就来到ZH中医院。中医院位于景德路旁,对面是儿童医院。两个颇具规模的市级医院在古城闹市中心遥遥对峙,景德路难堪重负,交通近乎瘫痪。我中途扶父亲下车去挂号,由姐夫找车位停车。医院里是另一番热闹场面,到处人头攒动,所有的窗口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这情景让我忆起了以前的南门汽车站。其实,来之前,我已电话咨询过,了解了就医流程,可眼前乱哄哄的场面还是让我无所适从,一时又找不到导医(或者根本没有导医)。我只好先把父亲安置好,然后去咨询台。咨询台的护士正忙着发放化验单,对我连起码的看病常识都不懂表示了蔑视,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不耐烦道:挂号先那边排队去。按我以往的经验,专家号先由护士发放,然后凭号再挂号。
顺着手指的方向,我看到大厅最西边的墙角处拥了一大帮人。过去一打听,那边正是下午就诊排队处。我使劲挤了进去——这种别出心裁的“排队方式”让人瞠目。原来,在靠墙处横着两张狭长的桌子,桌子上竖排着许多病历,每份病历里夹着大小不一的纸条,上面编着号码,正对着桌子的墙壁上分别用毛笔写着2号窗口及4号窗口。我来不及多想,赶紧把父亲的病历排在后面,掏出笔和纸(如果没准备笔和纸的话,又要横生许多麻烦了),挨着次序写上号码。把病历放在这样无人看管的地方,我很不放心,可是我又担心着父亲(姐夫还在外面找停车位)。
我从人群里挤出来,寻找父亲。
父亲坐在窗前的一排椅子上,静静地等着我。我来到父亲身旁,守候着父亲。父亲的安静和吵吵闹闹的人群显得格格不入,我不安地注视着父亲——父亲穿着黑色的棉袄,孤单单的脊背上洒落着一缕阳光。冬日的阳光从小小的窗口漫进走廊,已经削弱了很多的光芒,所以感受不到它的强度。父亲的身影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显得单薄而阴冷。在这样的氛围中,我居然说不出一句可以安慰父亲的话。我们回去吧,不要看了,父亲提出来。我吃了一惊——父亲喜欢安静,嘈杂的环境让父亲很难适应,可也不至于打消看病的念头!父亲不是很信赖中医的吗?是否连日的看病检查把父亲折腾坏了?我很难揣度父亲此刻的心境。看中医曾经是父亲全部的寄托,父亲又担心什么呢?是不是怕这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成泡影?我无由地心酸起来。
12点整保安来了,抱着我们的病历,按顺序发放。所有的人都恐听不清名字而落后了,往前拥着,把保安围得水泄不通。这样的场面我很久没经历过了,只记得当年去ZH读书挤长途公交车时,父亲怕我赶不上班车,或为我争一个座位,就拼命地往前挤。我很没经验,力气又小,很快被蜂拥而至的人群挤到边上。幸好保安声如洪钟,认真负责,每一份病历都能按顺序发放到每一个人手中。我好不容易拿到病历,终于可以排队挂号了。我排在2号窗口,旁边是4号窗口。姐夫已观察过,2号窗口比4号窗口速度快,对姐夫的判断我是深信不疑的。这是两条很长很长的队伍,毫无疑问,排队刚拉开个序幕,这样无休无止的排队不等你出医院大门是不摆休的。因为没有护士发放号码,排在后面的人心里都没底,怕挂不上专家的号,我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我的目光时刻穿越众多的头颅去寻找父亲。我不知道父亲是否也在人群中寻找着我,或者父亲是否看到了我。儿时父亲带我去看病的情景却历历在目。我常常由父亲背着或者抱着去卫生院,父亲几乎是寸步不离我的。父亲的细心呵护,父亲的沉着冷静,曾给予我阳光般的温暖和安慰。如今,当我追忆它时,弥漫着在心底的却是无尽的哀伤。
我挂到的是7号。离医生上班还有一个多小时,父亲吃不下东西,我们都没心思去外面吃中饭。姐夫考虑是否该回去一趟,等父亲看好病再来接我们。于是我们再次去咨询台,想打听一下X专家看一个病人大概多久。咨询台护士倒换了一位,对待病人的态度却同出一辙,护士头也不抬,没好气地说,看病时间有长有短,谁说得准???我不甘心,又问道,那一下午发放多少个专家号呢?她不理睬我们,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愿意回答。我陪着小心再问了一遍。20个!她突然提高嗓门道。我们没心理准备,被她的高八度嗓门吓了一跳。我不明白咨询台的护士态度怎么都这么差,是医院管理上的问题?是否医院技术水平过硬了,他们不愁没有病人,就没必要把病人当上帝,没必要在软件上下功夫了?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这么认为,医院的服务态度之所以这么好,是 因为他们没有强硬的技术水平撑腰,就有理由去怀疑他们技术水平平平了?
我直接领父亲到五楼特需门诊。消化内科的特需门诊设在妇科门诊区域,我找不出它们合在一起的理由。五楼的环境好多了,空气也新鲜了点,里面居然还放着几盆盆栽植物。父亲的心情似乎好了点,提出来要吃点东西。我心里一喜,赶紧取出牛奶面包,递给父亲。这时候,我感到肚子饿极了,很快就吃一个面包一盒牛奶。我很奇怪,父亲都病得这样,自己居然还有这么好的胃口,我至少也应该陪父亲慢慢地吃才合情合理啊。以前父亲看到我这么好的胃口满足感是溢于言表的,可此刻的父亲只是艰难地啃着自己的面包。其实,一系列检查下来,父亲没有查出任何器质性疾病,但父亲的心,似乎一直无法冲破自造的樊篱,父亲吃不下东西。吃对于父亲来说已不再是享受,只是完成一项必要的任务。父亲的嘴角边残留着些许面包屑,我掏出餐巾纸替父亲擦了擦。平时,我和父亲之间很少有过这么柔软的表达,我羞于这样的表达,父亲也不习惯于接受。
专家姗姗来迟,1点50分才到,足足晚到了20分钟,让每一位病人及家属都伸长了脖子。专家50多岁,态度和蔼,脸上堆满了笑,专家看病的时候,诊室的门一直敞开着,里面至少有五六个病人和家属,所以,专家办公桌对面坐着的不是实习或进修医生倒是等候看病的病人,我很奇怪这么高级的专家门口居然没有护士叫号、维护秩序。即便这样,专家还是没一点脾气。他心无旁骛,集中心思诊治他的病人,别人在旁边小声的交谈都不影响他。像普通的二甲医院医生看病都不允许有其他人干扰的,这不仅是对医生的尊重,也是对病人隐私权的?;?,何况这是三甲医院?专家不急我都替专家着急了。专家能有这等能耐,看来专家看病真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专家看了一个病人,就站起身,取出两个套在一起的一次性纸杯子沏了杯茶。一次性纸杯是没盖子的,专家喝的水难免会溅入男男女女的飞沫,而且一次性纸杯劣质多,热水一泡,有害物质就析出来了,专家怎一点都不讲究养生?我很纳闷。我觉得专家手捧一个紫砂茶壶才合乎身份。不知父亲注意到这些细节没?如果父亲和我产生同样的想法,对专家产生了怀疑,岂不事倍功半?轮到父亲看病了,专家耐心地听了父亲的主诉,看了看父亲的舌苔,把了把父亲的脉,问了些病情,就开起处方来。就这样我们折腾了将近一天的时间,专家只需5分钟就把我们解决了。父亲很不放心,总觉得专家看病的速度太快了,我也有点不定心。记得前几天吴江健康节义诊时中医看一个病人起码15钟。当然,反过来想想,专家吃准病情,用药果断,速度能不快?这不正体现了专家的水平?况且专家还有一大群病人等着他,他像拉家常似的跟你有聊无聊地聊,他还看病吗?还能为人民服务吗?还能为医院创造效益吗?
划价,排队,配药,排队,几个小时后,我终于取到了父亲的中药。我把一包包中药叠在一起(我忘了准备马甲袋,医院又不提供袋子),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就像一个挑着满筐鸡蛋进城赶集的农民一样胆战心惊地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
出了医院,将近四点。从父亲疲塌的步态上,明显感受到他的沮丧,我反复向父亲强调了X专家是名中医,我恐怕父亲心中最后的一点亮光熄灭了。这药管用吗?父亲转过头来问我。我心虚虚的,竟不敢正视父亲。胃口不好,慢慢会好的,我这样说不知是安慰父亲还是宽慰自己。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