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锄归去
来源:作者:张柯平时间:2014-08-09热度:0次
你今年多大了?我算算,从我离开村子,到城里念书,有二十二、三年了吧?
在你们果树界——不知是不是应该这么说——你算是高龄了吧?我这几天都来看你,当然不光是看看那么简单,也不是要抒情还是干哈,村里的人都没那么矫情,我也是,所以我扛了把锄头。这下你该知道我是干啥来的了吧。对了,我是来“打扫卫生”的了,为了你,清理清理这些马齿苋、白蒿,还有地丁草。你个子其实不高,我得猫着腰钻进你的“胳肢窝”下面,锄把只好握着一半,猫着腰刨一下,再刨一下,给你挠一挠痒。地丁好弄,单棵生长的,一锄头就解决了,再一锄头就能把根子挖出来了。马齿苋最嫩,是喂牛喂猪的草,我认识它,但只是面上好收拾,其实它的每一根小枝上都有须根扎下去,这家伙贼得很。它紧贴着地面,低着脑袋,低姿匍匐前进,像个用全身力气吃奶的鼻嘴娃,用力吸吮,那本是我们给你的底肥,早就沤熟了,化开了,泛着黄土地特有的醇香味。它的小枝条像血管一样,到处蔓延,放射性的,它是极懂得毛细作用的,偷偷地就钻了过来,没有啥障碍挡得住,想起了科幻电影里的杀人藤条,就是这个劲儿。
我知道,当时栽苗的时候,相邻两行的小苗位置都错开了,是留了空档的。树有三行,长了这么多年,原本留作的田间小道,布满了枝条,左一根,右一根的,摩肩接踵的人群一般拥挤。我侧着身子过,你的侧枝在我后背拍打,你的新叶在我的脸上抚弄。我闻到了,很香,是经年的老果树特有的味道。
我干活总是爱着急,总想着快快地把工程结束,到了,我发现我错了,我低估了锄头和土地的摩擦力。有十几年没有好好使过这些家伙什儿了,腕力,手劲儿,都跟不上。记得当年爸锄玉米地的声音,嚓——嚓——,干脆得很,声音拖得长,锄头入地深,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多年不握锄,伺弄庄稼的功夫毕竟是生疏了。一棵树占了几个平米的地盘,好多天没有人来打理了,每一寸地面上都被杂草覆盖了。我要把这几个平方米,一锄挨着一锄地刨一遍,苦力是大了些。锄完了,把野草拣出来,抖落抖落土,再把根部翻过来,底朝上晒着,直到晒蔫,不然一场雨,这些小精灵就会立马活起来,再次生根发芽了。手掌磨得很厉害,肿了,水泡适时地起了。当年的老茧早都掉光了,捉惯了笔头和键盘的手,细嫩得像小姑娘。
弄它弄啥呀,瓜得很。爸是奚落我,还是生我气,抑或心疼我?我没听出来。都要挖了,还费那事。我是没听他的,我有个毛病,做事儿,就得做到位。这次我聪明了,戴了手套。在街上没戴,村里人干活儿啥时候有戴手套的,丢人,到了地里我才戴上。干了后才发现,其实戴手套也有弊病,就是锄把握不紧,锄把老是打滑。庄稼人干活都是呸呸往手心吐点唾沫,再抄起铁锨或者锄头开干,是增加摩擦力的意思,抓得牢,才能使上劲儿。
这个时候,本来村里下地的人就少,果树地里干活的人更少。田野里,麦穗扬花了,叶子是青的,还带点儿白条的纹路。油菜花开得正火,金灿灿的,荚果坐实了。天是蓝的,有几片云彩,没有一丝风。下午,整个田野安宁得一塌糊涂。干活间歇,站在塄坎上,我感觉自己就是个庄园主,好好地巡视了下自己的财产,顿时满眼里盛满了油菜和麦粒,幸福感油然而生。
我改变了策略,有些草长得高,很旺实,先把它们拦腰斩断,给清理下部留下空间,这样锄头才能施展开。再从树坑外围开挖,由土梁到树根,蚕儿吃食似的,一点儿一点儿地挖,步步为营,清理一块儿是一块儿。正干得起劲儿,养民爷扛着锄头回家,路过这儿,主动招呼我:平娃,啥时回来的?看了我的锄头,又说,锄地呢。眉毛一耸,眼里就放了些光出来。
夕阳里,果树的剪影,婆婆娑娑,交错舞动。小枝条的顶上,叶子是簇状的,七八片一组,紧紧依偎,神似一朵盛开的莲花。谁说北方开不出莲花?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