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记忆
来源:作者:张友堂时间:2014-10-31热度:0次
“文革”发生时,我还小,三岁不到。至于“文革”在我们村里何时开始的,我确实记不清楚。但是,“文革”中发生的一些事我还是记得的。这里就说几件印象深刻的。
“文革”发生后,公社被夺权了,家里的小喇叭天天喊着“打倒李洪洛”。李洪洛当时是公社书记。一天晚上,李洪洛又到我们家,是吃饭还是躲难,我是记不清了。天晚了要回去,他刚迈出门槛,我就在后面喊:“打倒李洪洛”。听到我的喊声,李洪洛立刻转身回来了,父母可能有些尴尬,训斥我,说他就是李洪洛。李洪洛却笑呵呵地抱起我,让我再喊。我没有敢再喊。第二天晚上,李洪洛又到我们家,掏出一把糖,让我喊“打倒李洪洛”,喊了就给糖吃。我不记的喊了没有。
“文革”在我们村里开始,起初是批斗村里的干部,村干部总共有十来个人,每天晚上都在学校里的院子里。村干部都顶着高高的白纸糊的帽子,上面用毛笔写着大字。父亲也是村干部,每天晚上也要去挨批斗。母亲抱着我,在学校的楼洞里等着。我记着有一次二队里的干部老邵,带着个大纸帽子出来和母亲说话,还笑嘻嘻的。
后来,我父亲就成了主要被批斗的对象。
每天晚上,父亲都要在红卫兵的押送下,到学校的院子里,站到桌子摞桌子、再摞板凳的高处,接受批斗。父亲的右腿膝盖在朝鲜战场上被炮弹炸伤,不能打弯。父亲站了几晚腿就受不了了,腰也开始疼,起不了床,躺在炕上??墒悄切┰旆磁擅遣灰啦蝗?,非得让父亲去学校。他们晚上几十个人,敲锣打鼓到我们家里。我们家的院子小,屋地也小,被他们挤得满满的。
每到晚上,母亲就让家里的孩子到外面去,她一个人在家里陪着父亲,和造反派们理论。
有一天晚上,奶奶带着我在外面玩,看到造反派又敲锣打鼓地到我们家,放心不下,就背着我回去,她把我放下后,就跪在造反派们眼前,让他们放过我父亲??墒牵父鲈旆磁赏吠凡灰啦蝗?,非要带着父亲去。造反派头子张恒智更是气急败坏,一脚把屋地上的尿盆踢碎,吓得二姐大哭不止。母亲就说你们抬着他去吧。
造反派里一些人也看不下去了,有人就说,我父亲确实是腰疼,回去吧,等我父亲好了再来。
看到这样,张恒智就带着人悻悻而去了。
第二天,造反派中就有人画了幅漫画,张贴在大街上。漫画上,奶奶跪在那里向他们求饶。父亲在炕上躺了很长时间,不能下地。每天晚上,造反派们就敲锣打鼓到我们家折腾。他们还在我家大门口贴上白“过门钱”。这种“过门钱”是家里死了人才贴的。我家的大门上也贴了厚厚的大字报。我们兄弟姐们都很紧张,一到天黑就不知该怎么办,该如何熬过。
父亲的思想压力很大,有些想不开,母亲安慰他、鼓励他,让他不要怕。村里也有人经常偷偷到我们家里安慰父亲。
父亲当时是村里的副书记,造反派斗父亲的原因,一是我们家是单门独户。尽管我们村里姓张的不少,可我家不是和他们一家子,父亲也没兄弟,孩子又小。二是父亲太直,说话办事直来直去,得罪了一些人。三是这些造反派大多是一些偷奸?;?、私心比较重的大人,还有一些不谙世事的孩子。其中有一个几年前家里没吃的领着孩子到我家,母亲拿出刚蒸好的包子让他们吃饱。而他斗父亲,就是因为有一次他偷剪地里的地瓜蔓。队里的地瓜刚爬蔓,他就剪,被父亲逮住了。于是,就怀恨在心。而那个张恒智,是一个对社会极为不满的人,他经常说的话就是“出门要打灯笼,太黑暗了”。他的本意是斗村里的支书,一开始拉拢父亲,被父亲拒绝了,转而就纠集一伙人斗父亲。
不久风向就变了,上面来人组织斗造反派了,而主要是斗张恒智。每天晚上,都把张恒智叫到村里的办公室里批斗。一进办公室就让他坐在地上,把腿伸直。张恒智的一个本家哥哥经常受张恒智的欺负,对他恨之入骨,每次批斗都到场,对张恒智拳打脚踢,斗得最厉害。前几次都是张恒智走在前面,进去就坐下。有一次,张恒智的哥哥走在了前面,屋里暗,上面来的人认不出来,就厉声让他坐下。张恒智的哥哥犹豫了一下,就被那个人跺了两脚。别人赶紧说:“错了,错了”。那人又赶紧道歉。
后来,又开始斗地主富农。我们村里有个富农姓刘,年龄很大了又娶了一个年轻的老婆,这个老婆还不如他女儿大,村里人都喊她小老婆。这个老富农不知什么原因,一直足不出户,我们离得很近,却从来也没见过他。每天晚上,小老婆到学校接受批斗。实际上,这个小老婆也很冤,是在解放的前一年被家里人卖给人家的。
一天晚上,他家后邻主妇李某正在嘴、手、脚并用,对小老婆进行批斗。批斗的原因是这个女的哥哥是个土匪,被当时的政府抓住了。如果当时村里出来作保,就会放出来。刘姓富农当时是村里的保长,没有去保,结果那个土匪就被杀了。李某对刘姓富农积怨很深,对小老婆下手也很重。可是,众人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李某就忽然被小老婆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然后,小老婆就冲出人群,扬长而去去了。她身后跟着一大群人。至于后来怎样,我却不记得了。
这种斗来斗去的日子持续了两年多,后来就安静了,人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在人们心中造成的仇恨却不会那么快就消失。如我,快半个世纪了,还记的那些批斗过父亲的人,对他们心存恨意,遇见了也不愿搭理。而对那些帮助过我家的人,我心存感激。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