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姚村对于我是刻骨铭心的记忆,我无法忘记在这里生活的日日夜夜。虽然我当时还很小,脑中还无法把当时所有的记忆下来,但我记下了童年的部分欢乐和当时的名字对我已经足够了。
东姚的两条长巷子里和多条纵横的小巷,承载了我童年八年的记忆。如今走在巷子里,五味杂陈一涌而出,情感的闸门顿时打开。虽然巷子已经变宽了不少,但原来的记忆还是那么清晰。原来村庄的轮廓个梭形,两条东西向大巷就是它最为主要的经线,南北向的小巷就是它的纬线。虽然与我们熟知地理上的经纬线方位不同,但这是我给东姚村勾绘的地图,存在于我的心底。如今她渐渐变得臃肿了,原来梭形的两端没有多大变化,南北逐渐向外扩张,就我曾经就读的村小也成了扩张的目标。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椭圆形,原来的村庄中心的大巷成了椭圆的长轴。一个个清晨,我沿着长轴在走,沿着椭圆的边在走。我似乎没有穿一双防滑鞋,我被东姚村滑倒丢弃在这个椭圆之外,而且离椭圆的中心越来越远。是离心力把我抛弃在外面,还是太阳季风无情地阻止我进入东姚村,总之我只能在这里寓居八年的时间,而这八年是我记忆相对贫瘠的时候,也是村庄留住记忆我曾经的名字“井龙”最贫瘠的时候。
现在我走在村中,几乎没有多少个人喊我“井龙”,除了我的十几个小学同学和老师,还有干哥和弟弟全家。他们几乎都诧异地望着我,把我当成一个四川来的果客,是来这里买苹果的。其实对于我,有这样的待遇也是不错的了,总不至于把我当成一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看待就行了。春节我回东姚村住了几日,参加干哥孩子的婚礼。我只有和小学同学坐在一起,吃我梦寐以求的饭菜。席间多位乡邻过来打招呼,我明白这是我小学同学告诉他原来我的名字,他们在脑子使劲地转,才想起三十多年前我还曾经在这个村庄呆过。而且还多多少少和他们有过一段交集,还玩耍过。村上耄耋老人们已经彻底把我从他们的记忆中删除了,或许我就没在他们的脑海中出现过。三十多岁以下的的人,我就没有从他们的记忆中走过,当然对“井龙”就没有了称呼。只是因为我和他们坐在一起,他们附和着称“井龙”哥,或者就直接喊“叔叔”了,过后他们便全然忘记还有一个曾在东姚村生活过和他们一个村的“井龙”。无须怪谁,是时间模糊了一切,还有太阳季风把我长久驻留在椭圆之外的缘故。
我有两位小学同学已经过世了,其中的一位还和我有点亲戚关系,但我已经叫不出他的名字了。但他们的名字存在村里人们的心中依然比我的长久,因为他们在这个村庄生活了四十多年,时间让他们在村里的人们的心中沉淀,而且他们长久生活在这个椭圆中,东姚村有他们成熟的脚印,而我没有。椭圆附近的地里留下他们辛勤劳作的汗水,而我没有,我被丢弃在离这个椭圆很远的地方,一点向心力都没有了,倒全是离心力。两个已经逝去的同学,他们是幸运的,东姚庄以后记起他们的也远胜于我。但他们还是和我有点相似,他们也离开了椭圆的范围,只是比我离开的近些。比我更幸运的是,他们将长久睡在椭圆村庄的旁边。
此刻,到了准备饭的时间点,家家的炊烟开始从屋顶的角上冒了出来。好像炊烟还记起我“井龙”的名字,呼唤我回家吃饭。炊烟就是东姚村的头发,一直盘旋在村庄的上面,没有风的日子就在椭圆形的村庄上面,袅袅而上。有风的日子,他便很快飘出这个椭圆形的村庄,一直到我生活着的异乡。全村人家的炊烟混合在一起,但我能辨别出哪个味道是自家的炊烟。炊烟就是村庄的根,我在村庄顶上聚集的滚滚炊烟中被它们迎回了家,我的名字同时也被呼唤了回来,至少坐在一起吃饭的亲朋此刻记起了“井龙”我这个珍藏在自个心底的名字。我是在井里呆着的,时刻等待东姚上空的炊烟飘起,就立刻出现在东姚庄的。我是站在缕缕的炊烟之上的,等待亲人的呼唤。炊烟如一张巨大的亲情网,让我不能逃离。
我凝望着东姚的碑楼,我不能像这位村上的先哲,让村上的人一直记起自己。如果是这样,我只有静静看着东姚村的变化,而且处在这样的椭圆中,看炊烟从每一户的屋顶上冒起,但根本分不清那缕炊烟是那家的,也是一大憾事。如果我处在椭圆形的村庄之外和之上,那将另有一番景象了,至少不会分不清自家的炊烟,走错自家的家门。
我的名字曾经在碑楼附近的供销社前面出现过,那自然是三十五年前的事。那是村上小学公布的成绩,虽然不在班级前面,但也不是尾巴上,还说的过去。那时,至少可以说明一点,我是这个村上的人。对了,也不能全证明,班上还有外村的人家的孩子。但总能证明,我是这个村附近的人。村上的人抬眼看看红榜,议论着谁家的孩子学习成绩好。我也曾在他们议论之列,我“井龙”的名字就占据了他们的嘴角。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我的名字成了全村人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纯椿故潜冉弦晕院赖牧?,当然主要自豪我的名字被全村人记住。现在,一切都不可能,村上没有了小学,我已经找不到我们三十五年前的教室。我想,我的名字在这个村庄出现过就足已,虽然是很多年的事情了。现在椭圆的村庄外面,我也忘记了自己还有“井龙”这个名字,只有在东姚村我才想起,被很少的人唤起。
唯一令我安慰的是,记忆东姚是梭形的,我的名字烙在梭形的村庄上。它就如一把梭在东姚这张织布机上穿来穿去,但就是不能留在东姚这张织就的布上,只能在未完成的布上跳着舞。但拿一根丝线永远牵着我,让我的心不能逃离。对于现在的椭圆形村庄,我的记忆和我“井龙”的名字是不完整的。
在东姚村的酒席上,我总是酩酊大醉,和同学和亲友一起闲谝,扯东拉西,总有说不完的话。谈完谝完,整个身体轻松多了,仿佛是压抑了多年的情感释放。当听到樊勇喊一声“井龙”,我湮没的名字重新被唤醒,静静地坐在那里,突然似乎身体的某个部位不行了,像一堵墙倒塌了下来。听到樊勇谈到我们小时的人和事,看到他动情地流泪,我顿时瘫倒在地。
2016年11月5日在成都家中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