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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叫头遍时,秀花就醒了,她给小毛把裸露在外的胳膊往里掖了掖,就再也没有睡着。秀花夜里睡觉很轻,自从大毛没了消息后,公公经常不分早晚地到她住的东偏房里来问候一下。刚开始时,秀花还很感动。时间一久,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公公有时看她的眼神怪怪的,看得秀花在心里就有了些恐慌。一天夜里,熟睡之际的秀花,感觉身子底下有什么东西伸了进来,一声惊叫过后,公公在黑夜里搭了腔,他是来看看秀花夜里冷不冷,烧的炕热不热。从此后,秀花晚上睡觉就格外轻,院子羊栏里小羊“唰唰”地吃草声有时也会把她惊醒。晚上熄灯前,她先用一根榆木杠子把屋门顶得死死地。
一年又过去了,大毛还是没有消息。过年不要说添置件衣服,就是大年初一吃顿饺子都很困难。她曾经想过带孩子回河南老家,但这里孬好还有两间土坯房住着,回去后哥嫂能让进门吗?那一年,大毛作为鲁西北学生造反派团体里面一个叫“全无敌”战斗队的司令串联到了她的老家——河南兰考县城。从小失去父母、跟着哥嫂过日子的秀花刚读高一,她被大毛的革命热情所吸引,对这位号称手下已有三百多战斗队员的“毛司令”崇拜有加。在哥嫂的百般阻拦下,还是追随大毛跑了出来。在和其它造反团队的火并中,俩人和队伍跑散。在那个晚上,在大毛口口声声要她献身革命的软硬兼施下,秀花把自己的一切给了大毛。再后来,大毛和几名造反派骨干遭到?;逝傻淖飞?,大毛领着秀花逃回到老家官道张村,随着形势发展,他们就一直呆了下来,过起了庄户人家的平常生活……
院子里传来响动,天还黑黑的??人?、吐痰、开门,公公每天早上制造出来的声音,今天怎么提前了呢?昨天,西邻的五嫂约她做伴赶年集,她知道自己的家境,去也是陪着五嫂闲逛,但还是想和公公商量一下这个年该咋过。公公坐在那里,只是闷着头吸烟,一句话也说不出。三年里,秀花感觉公公老得太快,除了那个嗜酒的毛病没有丝毫改观外,说话做事都低落了很多,头发也白了很多??吹焦车某钊?,秀花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她不是怜悯公公,而是想到了自己的命运。
天有些放亮,院子里早已没了响动。秀花起床后,先是把尿盆倒掉,然后从院子里抱了些柴禾,准备做早饭。今天的早饭要吃得早一点,虽然没有钱置办年货,但她还是想陪着五嫂、带上小毛到城里逛逛,一年到头不能总是在家憋屈着,更何况二十八年集对庄稼人来说也是一次最繁华、最热闹的集会了。
锅灶在公公住的北屋外间。进门前,秀花先是喊了声“爹”。这是秀花平时的做法,为的是给公公提个醒。这孤男寡女在一起过日子,好让对方有个准备。
屋门敞开着,没人吱声。秀花点燃了锅灶下面的柴禾,左手拉动风箱。柴禾有些潮湿,不一会儿,烟雾就充满了整个屋子。
这个时刻,公公回来了。秀花在灶台前烧着火,屋内的烟雾让她看不清公公手里拎着什么东西,只是觉得公公在穿过外屋时脚步有些匆匆,进到里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秀花把灶台下的火熄灭后,回到她住的东偏房。把小毛叫醒,服伺他穿衣下炕,然后又把屋内收拾了一番,准备吃早饭。在这个节骨眼上,公公走了进来。
“秀花,今天进城买些年货回来吧。你也添件衣服,给小毛也买点好吃的?!彼底?,把手里攥着的两张十元票子递到秀花手里。
秀花愣住了,惊奇地望着公公脸上面带微笑的表情,“怎么了爹,今早拾着钱了?”
公公笑了笑,没有接秀花的问话。只是抚摸了一下小毛的头说:“给我孙子多买些好吃的,以后爷爷有钱喽!”说完后,公公脸上的表情有一种怪异的轻松。
吃罢早饭,秀花带小毛去了五嫂家,快进门口时,在街上迎见了大毛的姑姑,看那急火火地样子,像是有什么事儿。
大毛姑家在官道张西北两公里的一个村子。自年轻得过一场大病后就称有大仙附体,整日吃斋念佛、拜仙祷告。从她嘴里说出的话除去鬼神之外没有其它内容,说得人们云山雾罩的。村里人听她讲过故事后,大都不敢走夜路。倔头张是她的亲哥哥,据说大毛失踪之前去过姑姑家,在从姑家借走三十元后就没了消息。这几年,因为和哥哥提及大毛借钱的事,闹得两家好久不上门。不知什么原因,今天突然杀了来。
和大毛姑一起来到眼前的还有佛香和烟熏的混合杂味。
“秀花,大毛回来没有?”
“大毛?大毛在哪儿??秀花吃惊地反问着。
“吆嗬!闹鬼了。你爹在家吧,我去问你爹去!”
“在家呢,你去吧?!毙慊ㄍ糯竺么掖依肴サ谋秤埃八甲怕砩瞎炅?,不知这位姑姑又出什么幺蛾子。秀花这样想着,迈进了五嫂家的大门。
半小时过后,大街上的喊嚷声,让秀花从五嫂家又走了出来。和秀花走了个对面的大毛姑并没有搭理想要上前和她说话的秀花,在“借钱不还、全家人都是骗子”等话语的喊嚷声中穿过大街离去。
秀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领着小毛赶回家。进屋后发现公公呆呆地坐在屋子里的炕上,两眼发直,脸上的表情全然不是秀花刚出门前那样的轻松。炕上多了一只旅行包,拉链敞开着,里面塞满了东西,对面的桌子上放着一盏马灯。这些东西对于秀花来说是陌生的,他觉得公公向他隐瞒了什么。
“爹,俺姑来过了?她给你说什么了??刚才对我说大毛回来了,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
“爹,大毛借她的钱也不知是真是假,整天让她念叨个没完没了,这该死的大毛,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还给家里添这些乱?!?/p>
公公呆在那里像一尊雕塑,只是两行泪水顺着脸颊默默流出,才让人觉察出其生命体征的存在。秀花认为是大毛姑因为借钱的事惹起了公公的伤心,就不再说什么,带上小毛走出屋子。出门时,碰上讨饭的张哑巴领着儿子,手里拿着竹板欲要进门。张哑巴其实并不哑,过去因串乡磨剪刀时,由于技术欠佳,常常把本来还能使用的剪刀给磨哑巴了,名称也就由此得来。
“你还是去别人家吧,我们家还揭不开锅呢?!?/p>
秀花这句话过后,张哑巴非但没有听,还从秀花和门框之间挤进了院子,站在倔头张的窗子底下唱上了:
过年好,过年好,
过年大伙哈哈笑。
亲朋好友问平安,
出门孝子全来到。
……
张哑巴正唱得起劲时,倔头张从屋里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杖,眼睛红红的。张哑巴一看事儿不妙,领着儿子扭头便往外跑。一句话不说的倔头张,一直追到了大门外,才善罢甘休。
“咋了爹?不给就不给吧,对个要饭的哪来这么大火气啊?!毙慊ǔ跃赝欧祷卦鹤雍蠡古宄宓墓唤獾厮?。
倔头张还是一言不发,重新回到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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