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钻杆到笔杆》
—管利民地质小说创作管窥
这是一个反差很大的命题。
钻杆与笔杆虽只是一字之差,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劳动形态。钻杆通常是体力劳动的象征,笔杆通常是脑力劳动的象征,两者之间明显隔着一道很宽的鸿沟。
钻杆,是地质工作开展地质找矿的重要生产工具,可以形象的称之为地质工作者深入地壳深部的、延伸的手臂。唯有钻杆“抓住”了含矿岩心,才能科学分析和测算矿产资源的品位和储量,形成地质工作的最终成果。
钻杆从地表深入地下,要通过钻机的不停转动和不断加压才能实现。在这一过程中,人——钻工,是决定性因素。不论开动钻机,还是上、下钻杆,提取岩心,都要由钻工具体操作,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刻不停,是很辛苦的体力与技术活,因此,钻工——人,是整个钻探工作的核心与灵魂。
由于钻探工作的环境常常处在深山峡谷,交通不便的地方,钻工的工作与生活条件是十分艰苦的。过去曾有这样一首打油诗形容钻探工人:
一年穿破三年衣,
三年不见一年妻;
整天打钻深山里,
回家一堆脏油衣。
笔杆,是知识分子传统的劳动工具,也是文人身份地位的象征。笔杆子,一般与办公室、写字楼和机关、城市联系在一起。
轻便、温润、高雅的笔杆,与沉重、冷硬、粗笨的钻杆似乎并不在一个生存空间。
然而,生活中往往有不同寻常的情形出现,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在一定条件下可以相互转化;钻杆与笔杆也能够相互融合一体,产生独特的文化奇迹。
在贵州省地矿局,就不断有这样的奇迹在发生,这种奇迹被贵州中国现当文学研究者们归纳为“贵州地质文学现象”。
或许,从“贵州地质文学现象”中,我们可以找到“从钻杆到笔杆”的密钥。
“贵州地质文学现象”是一个庞大的地质作家群和他们所创作的各种文学作品及其产生的社会影响所构成。115地质队专职文化干部原管利民先生便是其中的一位重要成员。
管利民是贵州地质文学资深作家,省作协会员、清镇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清真寺镇市文联《湖城艺苑》副主编及《杜鹃花》编辑部编辑,曾任115地质队党政办公室主任。
三十年来,管利民蛰伏于115队所在的清镇市郊营盘山上,辛勤创作,笔耕不辍;创作、发表了近百万字文学作品,现他已出版了《都市无泪》、《五彩生活》二部文学作品集,第三部作品集也正在筹划之中。
管利民虽在贵州文学界及国内地质文学界有一定影响和知名度,但不太为人所知的是,管利民是地地道道的地质队钻工出生。当年曾在清镇猫场铝土矿区奋斗了十年,为探明这个特大型铝土矿床奉献了自己的青春热血。
在那十年岁月里,他从野外机场钻工、安运工、到机场食堂事务长、分队工会干事一步步走来。这每一步,都伴随着他业余文学写作的进步。手中的钻杆在他用力和用心的努力下,似乎越来越细,终于有一天,这粗壮的铁钻杆被他握成了手中的笔杆子;于是,他便完成了从地质钻工到地质作家的华丽转身,实现了自己的文学梦想,人生的价值被赋予了全新的内涵。
在这个意义上来说,管利民堪称贵州省地矿局从钻杆到笔杆的典型代表。
《杜鹃花》是培育管利民的第一块文学沃土,在这片园地里,他经历了磨炼的煎熬,收获了成功的快乐。管利民在贵州省“新长征”职工文艺创作评奖活动中,多次获奖,几乎可称为获奖专业户了;2000年,在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三卷本贵州地质文学丛书《高原拓荒人》中,选入了管利民三篇小说《活路》、《说时依旧》、《冬日》,由此奠定了他在贵州地质文学中的地位。
这里选择管利民近期在《杜鹃花》发表的两篇小说作品《师傅》与《顾忌》,进行赏析,以分享他最新的创作成果。
小说《师傅》,讲述了地质学校在深化改革、实行属地化管理中发生和经历的人物故事与情感纠结。
主人公叶子青是这个地质学校的党委书记,从事了三十多年的地质工作,与地质部门有着深厚的感情。当地质学校在属地化改革中将要离开地质部门时,改革改制的客观形势与情感的冲突在他的内心世界掀起了阵阵波澜。于是便出现了小说开头的一幕:
这段时间,叶子青几乎每天都有酒宴安排,这频繁的宴请,恐怕是他上任地质学校校长以来最多的一次。
其原因在于:
省地矿局局长把他叫到局里,告诉他省里对事业单位体制改革的第一步,就是将局属地质学校从系统中分离开来,归并到省里的一所职业技术学院… …在资产清理完成移交后,叶子青的唯一心愿,就是想和与他们学校长期合作的一些兄弟地勘单位的领导和朋友喝杯告别酒。
现实生活中,地质人的地质情感是一种独特的情感,她既是一种工作情感,也是一种生活情感。这种情感是建立在献身地质事业的豪迈情怀基础之上的;更是融合在餐风露宿、踏遍青山艰苦奋斗的工作经历之中的。这种情感体现在文学创作中就转化成一种地质情结,而这种地质情结通过小说细节描写和人物性格刻画,往往构成地质文学的独特的“乡愁”氛围。
小说《师傅》就生动地展现、渲染了主人公叶子青郁郁的地质情结与浓浓的地质“乡愁”:
今晚的宴请,是最后的一个单位。这个单位是云盘山地质队,与他们地质学校既是邻居,也是他叶子青最初参加地质工作所在的单位,应该算是娘家人。长期以来,地校的许多学生毕业前都是安排在云盘山地质队实习,两个单位有着渊源流长、水乳交融的关系。席间,当叶子青举起第一杯酒时,他的喉头顿时感到一阵堵塞,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地质部门,单位与单位之间,就如同兄弟与兄弟之间。工作上的协作、人员上的调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都是一种常态,尤其是在干部安排方面,今天你是这个队的队长,明天也许就是那个队的书记,一个队、一个局就是一个地质大家庭,彼此不会生分。如果要调离地质部门而到外系统,心情就会大不一样了,你看:
云盘山地质队的欧阳队长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只见欧阳举起杯,豪爽地站起来,对他们领导班子一行人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和地校愉快地合作了几十年,兄弟情深一辈子,是缘分,也值了。这杯酒,不应该是告别酒,而应该是壮行酒。我用这杯酒,祝我们兄弟单位在新的领域里有更好的发展并取得更大的成就。干!说完脖子一仰,一杯酒倒了下去。叶子青见状,心里一阵感激,只说了句“我们永远是兄弟”也随即一干而尽。
我们相信,此刻与叶子青一同干下的,不只是一杯酒,更有他眼眶里依依不舍的泪水。
郁郁的地质情结与浓浓的地质“乡愁”并没有随着酒宴的结束而完结,更深的地质情结、更浓的地质“乡愁”还在后面:
那时叶子青才十八岁,高中毕业后,由于家庭经济拮据,不能供他继续读书,他便放弃了考大学的机会,随着地质行业内部招工,来到了云盘山地质队。那时他很瘦小,又恰逢一个钻机上的一位老水泵工退休,他就很自然地被安排到了水泵房,接替了为钻机供水的工作... ...
泵房共两个人,除了他,还有个比他年长的师傅。师傅姓陈,叫陈守德,当时有四十多岁,不识字,没文化,却有着丰富的水泵工作经历。只要听柴油机和水泵的声音,他就知道设备运转是否正常,该不该进行维修。叶子青对师傅这一套过硬的技术很是佩服,也很敬重。尤其让叶子青感激的是,师傅从不让他值守夜班。
从此,在柴油机和水泵很有节奏的运转声中,叶子青重新捧起了几乎丢掉的书本,一头扎进烟波浩淼的知识海洋里。
在一个深山的谷底,在一条常年不断的小溪旁,有一个孤独的机场水泵房。水泵房里只有一老一少两地质队员,而且一呆就是两年,直到主人公通过自学,考入省城的一所高等院校才离开。这是一幕多么让人感叹的场景;又是一个多么令人动情的故事。小说写道这里,出现了全篇的高潮:叶子青即将离开陪伴了七百多个昼夜的水泵房和师傅,进城上大学:
临走前的一天,正好是钻机搬迁的时候,没有供水任务。他虽然从未喝过酒,但第一次在山村的酒坊买来了两斤包谷酒,并且杀了一只鸡,陪着师傅一直喝到深夜。他醉了,师傅也醉了。他们相拥一起,都流下了眼泪。师傅的眼泪是为他勤奋学习所取得的成绩而发自内心的高兴,是喜极而泣;叶子青的眼泪是难舍难分的离情,是对师傅感恩的泪水。
我不知作者写到这里是否落泪,我读到这里泪水就止不住流了出来。此时此刻,仿佛自己就是叶子青本人了;此情此景,感同身受,不能自己。
与其说这是小说的魅力,不如说这是地质生活自身的魅力。
虽然我们知道文学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我们也知道,艺术的真是不等于生活的真实。不可否认的是,生活是文学艺术创作的根本源泉。也正入作者管利民在一篇创作笔谈中说的那样:生活是创作的翅膀。
只有深入了地质生活、扎根于地质生活的土壤,真实体验了地质生活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之后,你才知道地质队有“师傅”这样有血有肉的地质人物存在;才知道在大山深处,寂寞孤独的水泵房的岁月里,发生了主人公所经历的这样的感人故事;于是,也就有了小说里叶子青后来的一系列对师傅敬重、感恩的举动。
这便是小说《师傅》中所描写、揭示的地质人郁郁的地质情结与浓浓的地质“乡愁”的根源所在,也是小说表达的主题所在。
管利民的另一篇小说《忌讳》,是社会题材的作品,讲述了一只猫与两个老年人的故事。这个作品表面上貌似平淡,确有着深刻的人性含义:
冬天的时候,卢老汉家来了一只野猫。最先发现这只猫来到卢老汉的门前,是卢老汉的老伴张秀芳。
借着门口微弱的光亮,张秀芳发现这是一只毛色淡黄的猫,猫的皮毛并不顺溜,而且还有些凌乱,像是经过了许多杂草和树丛之后,落荒来到这里的,或许是落荒而逃的途中实在走不动了,才暂时寄居在这里。野猫的架子有成年兔子那样大,可浑身瘦骨嶙峋的,连凸起的肋巴都能看到。张秀芳想,这应该是一只老猫,一定又是哪家嫌弃猫老了,被赶出了门,或被人狠心地遗弃了。
张秀芳是位心地善良的老人,收养了这只来路不明的流浪猫。所做的这一切,卢老汉并不知道。卢老汉是个爱干净的人,他常跟老伴说猫身上有跳蚤,不准猫进家来。这样小说就结构了一个故事里的矛盾三角:流浪猫要找一个安身落脚的地方,找到了主人公的家里,构成故事的第一角;女主人公张秀芳一方面可怜流浪猫,另一方面想要一只猫来驱除家中的老鼠,构成故事的第二角;男主人公卢老汉说猫是长脚的东西,成天在家里上串下跳,让人心烦,还认为猪来穷,狗来富,猫儿来了披孝布,不吉利,所以不喜欢猫。构成了故事的第三角。
小说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这矛盾三角的种种情形与冲突,当这矛盾三角处于平衡状态时,大家相安无事。一旦打破平衡,故事就掀起了波澜。
果然。一天男主人公卢老汉感觉身体发痒,认为是因猫所起,便将猫儿撵打出了家门。女主人公张秀芳虽心有不舍,却又无奈。
谁知猫走了,老鼠竟猖狂起来,惹得卢老汉性起:
决定亲手来收拾这些梁上君子。他拉亮了灯,并捡了个沉手的木块放在枕边,一直盯着屋内的动静。等了好久,他看到一只很大的老鼠带着一只小鼠慢慢地从墙根移动过来。卢老汉见了,心里那股忿火立时窜上了胸膛。他屏住呼吸憋足气,等那一对老鼠来到屋子中央的墙边时,他瞬间倾尽全身力气将那块沉木狠狠地砸了过去,只听“哐”的一声,木块打在墙根,发出一声巨响。木块破成了两截,却没打中老鼠,而老鼠被这突然的惊骇,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很快便逃得无影无踪。但由于卢老汉撑起身子用力过猛,一股惯性使他从床头重重地跌落到地上。卢老汉跌到地上的时候,只听到自己的骨头“咔嚓”地响了一下,然后就疼痛得失去了知觉。
可怜卢老汉因对猫的“忌讳”,对鼠的“憎恨”而摔断坐骨,瘫痪不起而气火攻心:
不久,就引发了身体上高血压、高血糖、冠心病等等方面的并发症,又打针吃药拖了半年,最后终因并发症集中暴发,在冬天还没到来的一个晚上,卢老汉便撒手人寰、一命归西。
卢老汉去世后,老伴张秀芳整天以泪洗面,伤心不已。
故事的最后,以一种暗示和宿命的手法作了意味深长的结尾:
有一天,张秀芳果真在一个垃圾堆旁看到了那只被她叫做三的猫,那猫依然瘦骨嶙峋,但明显地老了。
至此,故事的矛盾三角已然解体了。
《忌讳》这篇告诉人们什么呢?他的启示在于:生活之中,广博的关爱和宽容,胜于狭隘的自我?;び牍思?。不论对人、对物都应如此;否则,到头来往往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作者的可贵之处在于:他用鲜活的故事揭示深刻的道理。也许,这就是作家常常比理论家更受欢迎的原因。
本文是对管利民先生两篇作品的初步赏析,以作为《从钻杆到笔杆》的具体列证。文章论及的只是管利民地质文学创作丰硕成果的一枝一叶。管窥一斑,点滴体会,与大家分享。
2015年12月16日于绿野诗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