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举大大
来源：作者：冯旭红时间：2013-03-19热度：0次
多少年没有回桃花铺给亲戚拜年了？要拜年的亲戚很多，父母担着馍担子我提着馍笼子，装着四色礼，整个正月，甚至在二月二之前，都在走动，记忆中还多是儿时的场景。
今年要回去拜望长辈们。说是拜望长辈，其实是父辈，爷婆们都已经去世了。才五十出头的根举大大已病倒四五个月了，肝癌晚期，父亲已两次回去为他勘察墓地，大家都担心他能不能抗过年。总以为人生很长，一些人事可待以后，但近年来身边逝去的人一个接一个，他们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但却已相隔万水千山。岁月是如此的不待人，生死之书教育我，要追求真正需要的，珍爱和善待拥有的，从现在起，而不是明天再面朝大海等春暖花开。
腊日二十二，周六，不加班，我同父母回乡，伯姨舅娘拜了十多家。第四个到根举大大家，娘身穿有破损而且不洁净的衣服正屋里屋外忙活，如果不是原土木瓦房拆建成砖混平房，一直在西安打工、大大病后才回来照看的二弟的衣着现代，这个家便没有“新气象”。其实不独根举大大家，整个乡村的面貌在近二三十年，除过楼房增多、耕地减少、垃圾成堆、不少土路变成水泥路，变化真的不大。而且，病痛仍是农家最大的担心和负担。
根举大大躺在后檐小房床上，脸黑瘦失形，眼窝和双颊塌陷，娘揭开被子，大大的双腿却肿胀如柱、白亮通透，如一个装满水的薄膜，让人担心轻微触碰就会破裂，里面的水就会流光。大大的神智还清醒，尽管心里很悲伤，但我期望精神力量的奇迹，还是笑着鼓励他安心养病，等开春后天气暖和，到外面晒晒太阳，就会好起来的。大大眼看着我，想点头又抬不起头嗯嗯地答应着。五个多月前，大大病倒，到县医院查出肝癌住院，原来能下床活动，治疗一月后，双腿失去知觉再不能动，医院开始催促出院，医保等都是补贴性的，大头还得自己担，家里也没有钱再“高消费”下去了，于是便出院回家，躺在床上干耗。家人、亲戚现在都没有告诉他得的什么病，大大也没有多问，但我觉得，他是清楚自己的病情的。姑从西安捎回几大袋子中药，但大大喝后肩背疼得难受，便停服了，现在基本上没用什么药。千百年来，中国农民得了重病，结局就是躺着等死，现在的根举大大，也在印证着这一“定律”。我出到外面，找到一个人在忙张的娘，将一些钱硬装进她的口袋。我希望她用来买些药或吃的，尽量减轻大大活着时的痛苦。大大叫娘非留我们吃饭不可，了其心愿，我们便留下吃了饭。还有些亲戚要走，向大大告别时，我特意对他说到春上再回来看他。
腊日二十七得知，根举大大头天去世，父亲已回去帮忙料理后事。我在单位，父亲打电话，说安埋日子查在二十八，让我捎十条烟回去。中午我到根举大大家时，他的灵堂已设立好。上香，磕头，作揖，来到棺前，轻揭寿脸纸，再见了大大的面。没有太多哀伤，倒有几丝“庆幸”，一是在大大活着时及时回来拜望了他，二是辛苦一生、临终受病痛折磨的他终于不再受苦了。远近亲戚都回来了，孝子们都戴着孝，小玲娘给了我的孝帽。父亲正在写大大的铭记。铭记是对亡者一生之记，用金水写在红绸上，盖在棺面——盖棺定论。人生愈传奇功名越显赫，记写越多、字越密小，反之则稀疏朗然、字大如拳。根举大大的铭记很简单，他一生务农，劳作至死，性情老实，待人忠厚，“孝亲敬邻、为善乡里、吃苦耐劳、勤俭持家”可以概之。这也是中国许多普通百姓的生前事和死后铭。
根举大大去了，不再操心操劳一切，但我仍有心无力地担心着这个家庭的未来。病傻的大弟是大大家一直的负担，这负担因大大的去世而更沉重；二弟、三弟初中毕业，无钱再上学，就业无技术，打工靠出力。这个家怎样才能走出困境？而这样的家庭，在农村并非特例，“三问三解”，所见病穷，不是一二啊。“挣钱吃药”，过去是咒人的话，现在他们用于自嘲。对于他们，我看不到希望，仅管我一直自认是乐观主义者。
下午开始下雪，飞飞扬扬，直下了一夜。这是这个冬季最大的一场雪。第二天早上，送葬根举大大时，天地一片茫茫。 (编辑：作家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