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恋
来源:作者:龙立霞时间:2013-08-02热度:0次
脑海里冒出“桥恋”这个词,纯属偶然。见过的桥太多——有刚毅粗实的石桥,坐在湍湍的溪流上,胳膊曲撑着下颌,沉思百年。有花枝招展披红黛绿的风雨桥,在风中摇曳着裙摆,轻盈地跨过清澈的河流,在河两岸浴足戏水,妩媚的笑容迷醉众人。有袖珍的小木桥,天真无邪地躺在田地间、沟壑上,尽情地享受着晶莹的雨露或温暖的阳光——但都不曾深入过我的心扉,被时光的潮水无情地洗刷而渐渐消逝无痕。
那天,网上的一张老旧照片闪过我的眼帘。远远看去,像一个巨型的建筑塔吊。没在意,一扫而过。然而,思绪的灵光陡然刺目射来,让人短暂闭目的一瞬间,强烈地察觉到不对,那熟悉的身影……于是原路找寻回去,它却故意和我玩起了捉迷藏,怎么也寻觅不到它的踪迹。之后的某一天,和多年不见的好友书在风雨桥上不期而遇。激动之余,谈起了高中的那些陈年往事,提到了高三那年光荣完成使命被拆除的赤溪坪铁链桥。骤然醒悟,那天看到的原来是桥,一座已离开人世却一直横跨在那些上世纪90年代锦中学子心谷的铁链桥。瞬间激动得热泪盈眶。
第一次会晤铁链桥,是在小学的语文课本里——无数挺拔矫健的身影从我眼前掠过,他们在漆黑的夜里,冒着雨,踩着泥水,翻山越岭,向着水流湍急的大渡河挺进。无数饥饿疲惫但信笃志坚的身影,荡秋千似的摇摇晃晃地踏上被敌人抽掉木板的铁链桥,冒着枪林弹雨,为着共产主义远大理想而浴血抗争。我听见大渡河震耳欲聋的哭泣,泪花飞溅。那跌落深谷的越来越渺茫的身躯,伴随着一阵阵刺耳的礼仗的枪鸣声,“嗵”地没入红褐色的河水里,被吞噬殆尽。我不忍目睹,但又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我看到红四团战士英勇地夺下泸定桥后,那骄傲的宣泄的狂欢,也看到了战士眼神里那深沉的黯淡的忧伤——于是记住了有这样的一座桥,我们在梦里偶遇,前清帝康熙驻足在那身长103米,宽3米,由13根铁链固定无数的木板搭成的桥身上,望着那褐色的河水像瀑布一样,从上游的山峡里直泻下来,若有所思,亲笔写下三个大字:泸定桥。
时间犹如白驹过隙,带领着我们匆匆前行。前一刻,我还是一个俯视者,矗立于天际,俯视着先烈们匆匆走过的足迹。这一刻,我已成为仰望者,站立于清水江与小江的三角交流融汇处,仰望着梦境中投影出的一座雄伟的铁链桥。立足桥身上,感受着生命的热血随风涌动。一只手轻轻地落在我的肩上,惊愕之中,我看到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已腿色的泛黄的浅绿色的红军帽上,一个五角星鲜红闪亮。在同样腿色的泛黄的浅绿色的红军服的衬托里,一张刻满岁月风霜的方形脸庞关切地注视着我。赫拉克利特说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却错以为梦回到了飞夺泸定桥的情境,只不过这一次没有枪林弹雨,也不是黑夜,似乎已实现了前清帝康熙“一统山河”的夙愿。父亲摇醒我漂移不定的思绪,带着我缓缓走过桥身。我呆呆地望着父亲腿色的泛黄的浅绿色的红军服背影,轻声低问道:这桥有名字么?父亲头也不回,默然地答道: 赤溪坪铁链桥。
有那么一段时间,或与高中的同窗好友同行,或尾随着心中暗自爱慕着的某个女生,或独自一人,打赤溪坪铁链桥上走过。每次走过,都能感受到心脏的剧烈跳动,然后忘却了最初的目的。要么是同行的好友丢落了我,要么是爱慕的那个女生失去了影踪。于是索性停下脚步,轻轻地走向铁索护栏,静静地俯视清澈的河水从身下趟过,感受着清风推动桥身微微荡漾起的秋千,听着铁链桥“吱呀呀”唱起清脆、动听的童谣。然后童心被唤醒,想感受桥身与身躯共振的命脉的剧烈的跳动。但终究是内向羞涩,没有做出童趣的举动。
桥是有生命的。它能感受到流动的血液,也能够感受到渐渐流逝的生命。赤溪坪铁链桥老了,密密麻麻的皱纹和松弛的皮肤显露出它的力不从心。每当有人从它年迈的身躯上踏过,它都大声地喘息、呻吟,身躯骨骼吱吱作响,仿佛它已无法承受生命的沉重,马上要散架了似的。大概是1999年至2000年之间,它疲惫的身心终于得到一丝安慰,当局决定拆除它。
直到那一天,桥面的木板被东一块、西一块拆除,零星间隔着的木板勉强还能支撑着顽皮的少年的一个小小梦想。我悄悄越过封锁线,在残存的铁链桥上飞奔起来。再一次从铁链桥走过,仿佛自己就是童年里那挺拔矫健的身影,那饥饿疲惫但信笃志坚的身影。
此后,赤溪坪铁链桥就驻在了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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