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鸟恋林,野人怀土”。每一个远离故乡的人都有一种思乡的情结。这种情结会随着年龄的增加而加深。离开故乡35年了,我常常在记忆中寻找故乡的模样。
我的家乡西洋村,坐落于闽东的多山丘林地带,那里平均海拔400米,四季分明,气候宜人。故乡依山傍水面田洋,群山环绕,溪涧纵横。上游双洋溪、松洋溪涧水奔腾,进入西宅洋渐趋平缓,溪水蜿蜒于盆地沃土,从西北流经到村里变了个方向往西南,一带秀水绕乡村后,汇合了村尾里洋溪、棋盘洋溪流又拐了个弯向着东南方山麓谷地,最终汇入连江县的敖江。
故乡地貌有过岗见平川的特点,有内4洋外8洋之说。所谓“洋”是田洋面积为200—300亩相对平缓的稻田。
古时,穿村石板路西边通向古田旧城,东至霍童到宁德。进村的岭口建有凉亭,如茶岭亭、祭头亭,临近村庄有牌坊10多座。解放后于1958年修通公路,由西北向东南穿村而过。
故乡至今已有千年村史。记得童年时家乡就有千余户人家,4000多人口。余姓宗族是大姓,近3000人。据余氏族谱记载,余氏先祖在秦汉时迁居泗州下邳郡(今江苏邳州),为避安史之乱,于唐天宝十四年(公园755年)迁入福建建阳,分家后部分迁到蓝天(今古田杉洋),再次分家迁至西洋(公园960-1000年)。余姓人家在这里筑宅第、修祠堂、建书院,为明山秀水增色,铸就自己的乡土文化。
家乡的古宅,建于明代之前的已经无从考究,尚存的多为明清时期而建。建筑既有中原文化的痕迹,也有江南建筑的特点。舒阔深广,造型考究。古宅多为黛瓦粉墙、土木结构,高高的马头墙蜿蜒起伏,如巨龙腾跃,尖尖翘起的檐角,宛若凌空的飞鸟。山墙之内的木质建筑有四扇、6扇之分与3进、5进之别,青砖铺地,花岗岩条石为台阶。卵石铺设的小路引人入宅。进了大门,是条石铺就的天井,中间是步入正厅的平路和台阶,两侧为石条铺设或砖碶的大花坛。正厅近百平方米,两边各摆着4把公座椅和3个茶几,正中摆放着案桌,案桌四周雕有人物故事,坐在正厅眺望马头墙,映入眼帘的是青花山水花鸟画。后厅也有40-60平方米大小,两侧为后厅房,接着是长方形的天井;过火扇墙隔离的两边门,是两个厨房和天井。厕所和圈养的家畜,一般在“僻舍”,由后边门进出到另外搭建的边房。童年时这样的住宅还有几十处。
石板和卵石铺设通往外界的道路,在穿村的那段就是古街,长约1000米。听长辈说,古时村里铸铁、制茶、制曲、酿酒、榨油等手工作坊多,货物交流频繁,沿街是店铺,曾经车水马龙。孩童时期,这里仅有两家合作供销社和药材店、碾米厂,铁匠铺和豆腐坊等。记忆最深的是每逢夜间,村里的几个文人或关心国家大事者都会集中在供销社聆听着广播里的新闻联播或议论着当天村里的大小事。每逢话题投机,大人会干脆座上柜台,海阔天空一番,小的们会依着柜台而站或手托着下吧,瞪大眼睛听得津津有味,直到父母的到来叫唤回家。
最舍笔墨的是故乡的“沉字桥”,它是建于宋末明初的廊桥。大卵石铺成并以粗圆松木隔段加固的弧形大“伏龟”,是实实在在的一个拦水坝,它缓慢了上游的水流,既稳固了桥墩,又形成较好的水面视野和方便两岸村民用水;5个花岗岩碶成的船型桥墩,高出水面4-5米稳坐于“伏龟”之上,经受住了千年雨水;桥体由大小均匀的大圆木组成,纵横相错、交叉搭置3层,桥面铺设着厚重的木板;桥面之上加盖廊屋,上下游两侧还安置了长条木凳和栏杆,可座也可睡;略为伸出桥面两旁的木翼为在桥上歇息的人们遮阳挡雨,但不遮视线。宋代以来,闽东闽北地区架设有许多廊桥,明朝的陈世懋曾在《闽都疏》中感叹“闽中桥梁甲天下”,而故乡的廊桥是我所见之中独具特色的一座?;反宓南骼铮胺辍庇?处,形成了3个1-3米的跌水,给乡村带来了灵性。
廊桥是街道的一部分,连接着乡村“马坂”与“后岗”的村民,也沟通了与外界的交流。人们在廊桥上休息聊天、避暑乘凉,浓厚的乡土气息悠然置于青山绿水之间。当一个人静静地坐于桥凳上,望一望那不远处的青山翠谷,观一观那长流不息的清清溪水,伴随着徐徐送达的旷野之风,你会觉得仿佛超脱于时间之外。这,便是人与桥弹奏的和谐音符。
故乡的远处青山如黛,近处田洋斑斓。茶园、层层梯田环绕着四周的山腰。村庄周围、房前屋后、河岸两旁种植着成片的油柰、李子和梨树,偶有垂柳临水生长。那里的田园风光四季变换着。
春天,村民忙于田间劳作,耕牛犁田插秧。山腰上茶园舒展着绿意,每当近午都能听到采茶女身背满竹篓茶叶,归来路上欢歌笑语。桃花、李子花、油柰花和漫山的杜鹃花随风飘落在树林下或溪流里,那随意的点缀,给山村带来了许多的馨香。
夏季,村子被绿绿葱葱的田洋、群山环绕着。果树枝梢挂满了油柰和李子,知蝉“吱吱吱”的鸣叫声此起彼伏,似乎催促着瓜果快点成熟。尤其是那饶村的小溪,清晨常见村民到河边挑水饮用,晨雾里传来一两声亲切的对话,既朴实又温馨。每日朝暮妇女们来这里洗衣刷物。过午之后,小孩们三五成群在溪潭游泳击水……,一幅铺展开来舒适安逸的生活画卷使人陶醉。
秋日,故乡是丰盈的。天特别的蓝,蓝得伸手可摘星。水特别清,清得见鱼翔浅底。乡村四周稻谷的生命激情全部释放,山谷的风吹动着金黄的波光一浪接一浪。远处高山黄橙橙、红彤彤的枫树叶点缀着青山绿水。尤其是黄昏绚丽的晚霞之下,山村、田洋、树林,还有满载而归的村民,都像红脸醉汉,一派美不胜收的丰收景色。
冬至,村民们把田洋里、山坡上杂草劈除的干干净净,田埂修补的光亮光亮,纤细的线条蜿蜒优美、沁人心扉。弯月般的梯田水波荡漾,盘桓回转,犹如一面面银镜镶嵌在山坡上。翻犁平整稻田在冬日和煦的阳光下白晒,迎候着来年的春耕。如若遇上一场大雪,乡村的冬天情韵更浓。
故乡的宗族源远流长。宋代理学家朱熹曾两度在邻乡的蓝田书院讲学。由于“先贤过化”,所以村民多是“家贫亦业儒,人文崇孝弟”。那里的文化、年节习俗与各地大致相同。但也有自己特色。重拜祖、祭墓和神诞?!岸链呵锟创呵锛檀呵镆徊看呵?,孔夫子关夫子朱夫子三位夫子”,可以看出村民是崇祖先、尊儒学、信佛道,还推崇忠义之人。祠堂、大厝都是举办重大庆典的场所,有戏台、大堂,可摆酒设宴,亦可演戏盘诗。童年的记忆里,厚重的大门、深阔的厅堂,苍老无声,弥漫着神秘与威严。每当要演戏了,孩童们尤其高兴?;断驳氖强梢曰竦玫钡氐幕ㄉ?、麦芽糖予以安顿情绪。大人们早早准备好了晚饭,提前到大厝里“占位”。锣鼓响起,艺人们在戏台上粉墨登场,台下人海鼎沸。台上演绎着古老的闽剧,台下品尝着别人的哀怨。随着剧情的推移,演戏和看戏的时而伤感,时而愉悦。现在想想,人生旅途如同舞台,谁都不是主角,谁又都是主角。
故乡还有一个教堂,建在后岗山上,颇具规模。印象最深的是教堂幽深的水井,井底只有碗口大小,不停转动滑轮上的麻绳,可以拉上满满一大木桶的井水。教堂的大铜钟有数百斤重,每当礼拜,钟楼里传出悠扬的钟声,给千年古村添加了几缕外国风情,仿佛告诉人们基督文化早就融入了山间小村。
哦,故乡!美丽的村落,纯朴勤劳的叔伯兄弟,曾经的平静和谐生活,一切都将留在我记忆的深处。我远离了故乡,虽然走在万水千山,但我依旧会回头看望你。
二〇一三年七月 余根峰写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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