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三姐
来源:作者:岳朝周时间:2013-08-11热度:0次
今天是三姐二十周年祭日,昨晚我又梦见三姐了,梦见她背着背篓,汗水顺着面颊直淌到脖颈?;故悄敲辞诶汀H愦笪胰?,上边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赡苁且蛭炅湎嗖畈淮蟮脑倒剩愦有》浅D绨遥泻贸缘暮秃猛娴淖苁侨酶?。该到上学的年龄了,由于家庭困难,或者说是农村“重男轻女”的原因,三姐没有背上书包,却背上背篓、扛起锄头进地干活了。到我读书时,三姐总是拿我的书一遍又一遍的抚摸,有时还让我教她认字,三姐记性真好,我只要教过她的字,她永远都记得。
我读初中的时候,两个姐姐已经出嫁,大哥已结婚。初二那年,父母已近六十,哥嫂因为要承担全家的生计,又要供我读书,不堪“重负”,提出了分家,“男大当分”这无可厚非。当时按人口把我家的土地以“抓阄”的方式分了,哥嫂分了三分之一的土地。从此全家的生活重担就落在三姐一个人身上,每当我周末回家,三姐无论多累,总要做好的给我吃,总是说我读书很辛苦。我读高二那年,三姐已出嫁了,姐夫是个老师,三姐经常回来帮父母种地,开始时,姐夫总是数落三姐,说三姐不顾家,三姐对姐夫说:“小弟是有出息的人,将来会出人头地的?!苯惴蛩担骸八惫俣晕乙裁簧逗么Α!蔽?,三姐经常和姐夫吵架。后来,姐夫经常打骂三姐,一年后三姐毅然和姐夫离婚了。
离婚后的三姐就回到家和父母一起种地,然而,三姐遭到族人的白眼和非议,说三姐有福不会享,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酸汤。在娘家呆起算回啥子事,甚至于有族人到二伯那里告状,说有辱门风。三姐置之不理。我知道三姐为什么,是我毁了三姐的幸福。我只有好好读书,才能不辜负三姐的一片苦心??墒呛镁安怀?,在我高三毕业那年,有一天,三姐肚子痛,开始她没当回事,后来父母看三姐很痛苦,就把三姐送到镇医院,医院的医生只问了一句哪里痛,就打了一针,就不管了。在医院观察了一个多小时,仍然不见好转,父亲就把三姐送到县医院,可惜已经晚了,医生说“这是急性阑尾炎,现在已经转化为腹膜炎了,早来半小时都有救”。就在样三姐走了,三姐走时还对父亲说,无论如何要让我把书读完。
我听到三姐走了的噩耗,一路飞奔回家,从县城到家里,平时要走4个小时,我只用了两个小时就到了,(九十年代初,从小镇到县城只有一班车,是准点发的。)我扑倒在三姐的尸体上大声痛哭,没有棺材,用几块木板钉个盒子,就把三姐装进去了。我对父亲说:“把三姐葬在祖坟山奶奶的墓旁吧?!备盖锥晕宜?,“你三姐是短命鬼,又是女儿,没有子嗣,不能进坟山的”。我说:“这是谁规定的?”父亲说是我二伯规定的。(二伯是族里父辈中年龄最大,又进过私塾,写得一手好字,族里大小事务和邻里纠纷都是由他处理,他是没有经过族人推选但大家都公认的族长,在族里,他的话就是家法。)我对父亲说,“那你去跟二伯商量嘛。父亲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晚上,我瞒着父亲跑到二伯家表达了我的意思。二伯大发雷霆“你个龟儿子,你想违背祖训,破坏祖坟的风水,你给我滚!”二伯不容我解释,就把我轰了出来,还到我家数落了父亲一顿,父亲默不作声。后来就把三姐葬在我家的一块荒地里,用几块石头砌了个土堆。我想,这样也好,这是三姐经常劳动的地方,父母种地时也好经??纯此?BR> 三姐安葬好后,我重返学校。我立志学医,并且将来要到小镇上工作,我要挽救像三姐一样的病人。三个月后,我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我手捧录取通知书跑到三姐的坟堆前,哭着告诉三姐:“三姐,我考上了,我没辜负你”。我看到三姐开心地笑了。到学校后,当学到“急性阑尾炎”这一章时,我特别用心。原来诊断“急性阑尾炎”是很简单的事情,只需要根据症状并进行简单的检查就可以确诊了,并不需要化验和其他的辅助检查。即只要患者脐周围疼痛,然后转移到右下腹痛,右下腹有压痛、反跳痛和肌紧张,直腿抬高试验阳性,就是“急性阑尾炎”。只要及时送到医院作手术,就无大碍。但如果贻误治疗,炎症扩散形成腹膜炎就回天无术了。这么简单的诊断,而当时镇上的医生却把三姐推到了阴间。
在县医院外科实习时,带我们的是一个外科主治医师。因为学生较多,一个医生要带十来个学生??床∪耸保迪吧敲换崆资植僮鞯?,只能一大群人尾随老师去查房,作手术时也只能在旁边看,而且只能进去一两个,然后比照老师的处方抄录下来。有一天,来了一个病人,说是肚子痛。老师带着我们去检查,老师诊断为肠梗阻。我脑海里总是浮现“急性阑尾炎”这个病名。老师回办公室开单时,我悄悄跑到病房对病人进行检查,其症状与“急性阑尾炎”完全吻合。我回到老师的办公室后,我胆怯地对老师说:“老……老师,刚才那个病人……”。老师头也没抬,说“那个病人怎么了?”我说:“那个病人可能是“急性阑尾炎”。老师没说话,只是白了我一眼,脸上明显露出鄙夷的神色。并且其他学生看我的眼神也是怪怪的,仿佛在说我“班门弄斧”。已经开始手术了,因为我“班门弄斧”,我就没机会进手术室看了。手术下来后,有个同学告诉我说老师叫我去他的办公室一趟。同学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我以为老师要训斥我,我忐忑不安的到了老师的办公室,老师倒了一杯水给我。和颜悦色地让我坐下。然后问我叫什么名字、哪里人、读什么专业。之后老师说,“今天你是对的,那人的确是急性阑尾炎”。老师告诉我他是学骨科的,并且在骨科上有很深的造诣。从那天起,一有病人,老师就在旁边指导让我动手操作。晚上上夜班也让我陪他一起上,他拿了许多骨科的片子教我。因此我学到了其他同学没有学到的许多东西。
毕业后,我原本可以留在县城工作的,我主动要求到镇上工作。每当我回家看父母时,我都要到三姐坟前,告诉她我的工作情况。我知道她在听,然后痛哭一场,才念念不舍地离去。每逢清明节,我都要把三姐坟前后的杂草清除。并挂上许许多多的纸钱。我知道,象她这样的“姑娘坟”“短命鬼”,族人是不会给她上坟的。扫完墓后也要痛哭一场才离去,不知为什么,我每到三姐坟前,总是要痛哭一场心里才平静。
结婚后,我对我爱人讲了三姐的故事。爱人说“三姐真伟大”。清明节,我带着爱人去给三姐扫墓,我还是哭了。爱人很理解,有时还陪我流泪。儿子三岁时,带着儿子去给三姐上坟。挂完纸后,我默默坐在三姐的坟前抽烟。爱人了解我要做什么。就凑到我耳边悄悄说,想哭就哭就罢,我带儿子去那边玩。于是我抽泣了一会。因为我曾对儿子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以后每年清明节带着儿子去上坟,妻子都要带儿子到旁边去玩,让我尽情倾诉。
几年后,我由于工作出色,被提升为院长。每天早上我都要对每一位病人亲自查房,查看病历,尽量不要误诊导致像三姐一样的悲剧发生。自从我到镇上上班后,二伯的威望每况愈下,族里的大小事务他们都来找我解决。我对他们说:“你们去找二伯吧”。他们说:“二伯充其量只是个秀才,而你是状元,你是吃国家皇粮的?!币蛭沂亲謇镂ㄒ坏某曰柿傅娜?。族人们找我解决事情时,总是毕恭毕敬的。俨然是学生面对老师的样子。甚至有些长辈,我让坐还不肯坐,直到我硬把他(她)们压到椅子上才肯坐。无论我怎么处理,双方都心悦诚服?;厝ゼ幢闶羌胰瞬环ㄋ┟蔷突崴担骸澳闼慊崦?,你二伯院长手下几十号吃皇粮的都得听他的?!奔胰思幢悴宦?,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再说什么。从我当院长后,长辈都以孙子称呼我二伯院长,平辈则以小辈称我二伯院长。后来,无论什么辈份都称我二伯院长。二伯成了族长的代名词,加上院长二字,一来是为了和我二伯的区别,二来是对我的敬称,三来让外人听到后就知道他(她)们和我有不平常的关系。
后来,我用仅有的积蓄花了三万块钱给三姐盖上了“新房”。族人们私下嘀咕:大概是说我不是疯子就是傻子,或者是我的钱多了花不完。因为三姐的坟在当时是最雄伟的,比祖坟里的任何一座坟都大。其实那是我仅有的积蓄。我当时连住房都没买,我住的是医院的房子。我给三姐的墓碑上写了简短的序:“从小家贫,未能读书。秉性纯良,孝道有嘉。为弟求学,甘毁婚姻,侍奉父母,勤俭持家,英年早逝,老天不公……呜呼、哀哉”。给三姐立碑那天,二伯看了序后对我说:“朝周院长(我想二伯这样称呼我,一来是还想保存他仅有的威严,二来又不得不敬重我),把小三的坟迁到祖坟山去罢,她在这里很孤单?!蔽叶远担骸安挥昧?,三姐在这里过得挺好的。”二伯不说话,但我分明看出他脸上掠过一丝愧色。
给三姐立碑后的第二年清明,我带着爱人和儿子去给三姐扫墓,才到山岗上,儿子指着三姐的坟说:“爸爸,姑姑的坟上有人挂的纸?!蔽颐亲呓豢矗愕姆厣瞎衣宋宀淑头椎闹角?,显然是很多人挂的。而且,坟墓周围的杂草也被清理干净。挂完纸后,妻子对我小声说:“还哭吗?”我说:“不了?!蔽伊┫嗍佣?。儿子说:“爸爸,我还要和妈妈去那边玩吗?”我说:“不用了, 我和你姑姑讲几句就回家了?!?BR> 三姐,希望你在那边过得好,我会经常想你的。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