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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在民间

来源:作者:四川李汀时间:2014-01-12热度:0

炕饼和火烧馍

乡村的馍和饼:炕肉客蚂,炕洋芋馍,炕红苕馍,炕茄子馍,炕南瓜花馍,油炸茴香鱼,油炸椒叶,软面馍馍蘸蜂蜜,水面角,火烧馍。这些馍和饼炕的也好,炸的也好,蒸的也好,都活泛着乡村水的清凉,散发着乡村风的气息,渗透着乡村草的味道。
   
从山里忙活路回到家的女人们,喝上一罐老鹰茶,又开始在厨房忙起来。木碗柜里取出一砣煮好的腊肉。腊肉油浸浸的,夕阳从厨房木格子窗户透进来,打在油浸浸的腊肉上,打在女人汗渍渍的脸上。腊肉切成片,在案板上泛着油光。小麦面在木桶里,揭开木桶,舀上一木瓢,盛在面盆里,倒进冷水,用筷子朝一个方向调,一圈一圈调,小麦面和水融成一体,干稀适度,再把切好的腊肉放进调好的面里。
   
这时候的夕阳已经退出厨房,有点暗的厨房里,女人哼起了山歌:想郎想得四念三,白日当作月夜天,清风吹得花枝响,像是情郎在眼前。女人幽幽唱完,狠狠骂了一句在外打工的男人:死鬼,死在外面了嘛。女人绯红的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笑意。
   
这时候的炊烟已经升起,在灰灰白的天空下游走,绕过竹林,绕过房前的庄稼地,绕过草地上那一群花花绿绿的鸡,绕啊绕,力气尽了,星星在天空眨着眼睛。一只狗在土路上疯跑,它要追逐什么,是天空那一抹夕阳,还是无影无踪的炊烟。也许,就是一趟追逐,什么也不去追。狗在乡村,更懂得与乡村一种气息的同时存在。
   
这时候的女人,已经停止哼唱。菜油倒进滚烫的铁锅里,不要倒太多。女人开始在心里默念男人吃肉客蚂的样子,开始想着男人幸福的笑容。菜油在铁锅里冒起了热烟。女人急忙退了柴灶里的柴火,女人又悄悄骂了一句:死鬼呢,在外面吃得饱不?女人有热泪从眼眶流出来,有甜蜜,也有辛酸。
   
女人用筷子夹起面盆里裹好的腊肉片,丢进滚烫油锅里。油锅里马上吱吱冒着油泡泡,炕上一两分钟,又翻过面炕。四五分钟,两面泛黄的肉客蚂就炕好了。让腊肉片裹上面泥,睡在热油锅里,那些腊肉的香味就开始一点点唤醒过来,那些小麦的气息开始一丝丝抽出来。女人咕噜了一句:死鬼呢,这个香哦。炕好的肉客蚂趁热吃,满嘴的腊肉油咂出来,香;面泥炕得焦黄,脆。香脆,香脆。
   
炕肉客蚂是四川川北农村的名小吃。沿海一带的老板到川北来,一盘肉客蚂端上桌,老板问:这是什么东西,挺好吃的。一桌陪客都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其中一个偷笑着说:这个东西啊,好吃,叫起码子(川北农村土话:女人生殖器)。沿海老板一边吃,一边重复:起————子,这个好吃。一桌人都掩嘴偷笑。沿海老板知道上当了,一旁的人告诉他后,他也大笑起来。
   
把洋芋、红苕、茄子切成片裹上面泥,花椒叶、南瓜花裹进小麦面泥里,在油锅里炕出来,又别有一番风味。那种泥土瓷实的味道,清晨露水的清新,鲜花绿叶的野味,一起进了肠胃。种子入土,鲜花盛开,绿叶舒展。青花一样的瓷盘里放上这些炕饼,让人有一种在自然沐浴的感觉。有时候自然的东西离我们远了,但一想起就会被无边的渴望覆盖。哪天,坐在鸽子笼的房子里想起这些东西了,就咽着口水怀着美妙的想象,做上一回,感觉里像是回到乡村的土院坝里,吃着炕饼,望着天边的星星。
   
夏天,嫩青包谷在田野里鼓着腮膀子,扳几个青包谷回来,撕了青壳壳,把青包谷米米一颗一颗掐下来。一颗一颗的青包谷米米在筲箕里堆着,黄包谷米米,一点一点的包谷浆溢出来,淡淡的黄,浅浅的甜。一颗颗包谷米放在小水磨上磨成稠密的浆浆,再把稠密的包谷浆摊在嫩桑叶上,再在包谷浆上摊一点炒南瓜,然后按桑叶的主纹络对折,用包谷浆的粘性粘住,放在蒸格上蒸熟,就成了可口的水面角。包谷的粗糙,包谷的甜糯;南瓜的水汽,南瓜的清香;桑叶的清爽,桑叶的绿色,一起都在水面角里。桑叶一起吃了,夏天的阳光、雨露都在桑叶上。
   
四川川北农村女人都有一手绝活,她们把山里粗鄙的粮食做得精细而可口。一碗小麦面粉,她们只单单在面粉里活上水,山里清凉的山泉水,什么都不加,能做出可口的擀面,还能做出可口的火烧馍。冷水活面,再揉面,揉成面疙瘩,一点一点把面和水揉在一起。水知道答案,女人的心思揉进了面里,女人的辛酸揉进了面里。水知道答案,草木的隐忍在面里,尘土的沉静在面里。水知道答案,亲情融融、和乐一片,全都揉进了面里。许多好吃的东西,都是慢慢做出来的??觳坏茫炝司图?,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农村女人不急,她们天生活得本分、自适、皮实。她们把面揉得都醒了过来,面醒了什么样子?小麦在田野里随风摇曳,蛐蛐在田野里卑微低鸣,露水上来了,月亮升起来。那一砣面,女人揉了又揉,揉出了油,夕阳落山的油彩挂在天边。揉出奶来,女人一滴汗水滴进了面团。
   
再揉,面团能印出女人红彤彤的脸庞。
   
再把面团用手掌摁平实,摁成一个两厘米厚的圆形,然后放进温热的铁锅里慢慢炕,用手指轻轻转动圆形的面团,保证均匀受热。一面炕好了,再翻过来炕另一面??缓昧?,用牙签一样细的竹签在面团上扎上小孔,放气。最后把炕好的面团放进柴火燃过的烫灰里烧,隔上二十分钟翻一次再在烫灰里烧。从烫灰里夹出火烧馍,草木灰的味道,面的味道,慢慢释放出来。
   
火烧馍是女人送给男人远行的盘餐,远行的路上饿了,从行囊里摸出火烧馍啃一口,远行的路上就能让人定心、安心。因为,男人知道,不管走多远,女人的眼光和热度都在身边。所以,男人啃着火烧馍的时候,会有感激的泪花在眼眶里。
   
哦,这些乡村的炕饼和火烧馍,其实是多么温暖的饮食。温暖,是两个人的感应,哪怕是和无声无息的粮食。

豆腐宴

四川川北做豆腐不用石膏,用土酸菜点。油菜酸菜又香又酸,民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一日不吃酸,走路打偏偏;坛中没有酸,巧媳难煮饭。豆腐经浸豆、磨浆、滤渣、煮浆、点浆、脱水等工序制成。浸豆,用冷水把黄豆泡胀,去了表壳,让一颗颗黄豆在冷水静卧。磨浆,把泡好的黄豆在石磨、拐磨上磨成浆,乳白的黄豆浆从拐磨流出来,淌进木桶里,生黄豆的清香飘荡在空气里。滤渣,把磨进木桶里的豆浆用细箩儿滤过。煮浆,把滤好的豆浆倒在铁锅里煮,等豆浆瀑起来。点浆,瀑起来的豆浆要赶快用事先准备好的土酸菜水,点进瀑起来的豆浆里,然后把土灶里的柴火退去,一会儿大砣大砣的豆花就浮起来了。脱水,把点成的大砣大砣豆花舀进纱布铺好的竹漏斗里,用纱布包好,再用一块石头压在上面。第二天,大砣大砣的豆花就被压成了一块豆腐。
   
先做一盘麻婆豆腐。把豆腐切成小方块,放进水里淖一下,去掉豆腐的腥味。给点毛毛盐,入味。菜油、猪油适量,混合着牛肉臊子炒,牛肉臊子的香味蹦出来,就起锅。菜油、猪油留在锅里,再放进蒜、姜炒豆瓣,然后放高汤。高汤煮起来,再把豆腐、牛肉臊子放进去,给盐、酱油、胡椒、花椒粉,用慢火炖。炖掉水分,一盘麻婆豆腐做好了。一盘麻婆豆腐,一碗米饭,麻辣、爽嫩、可口、开胃。生活具体到一餐饭、一杯水的时候,满怀欣喜做出来享受,和将就凑和,完全是两回事。精致生活的品质往往体现在一餐饭、一杯水上。这一盘麻婆豆腐,一碗米饭,算不上精致,但要用心做成。
   
再做一道熊掌豆腐,也叫家常豆腐。豆腐切片,裹点鸡蛋黄。放在油锅里炸,炸成两面金黄。再用菜油炒豆瓣、姜、蒜,也可放进土酸菜炒,炒出香味,把炸黄的豆腐放进再炒。熊掌豆腐吃起来,外面黄脆,里面水嫩。事实上,豆腐吃出熊掌的味道来,完全是生活给予的那一点点酸甜苦辣麻。
   
一碗碎豆腐香。用酸水点好的豆花,滤了酸水舀在碗里备用。猪肉臊子炒出香味,再把豆花混合进去炒。待起锅时,放上碎韭菜。一碗碎豆腐,嫩白的豆腐,青翠的韭菜,青白相间,清清白白一碗碎豆腐,就着阳光,蹲在乡村土院坝坎上,吸吸溜溜喝了。流光溢彩的阳光进了肚里,和风细雨的气息进了肚里。阳光打在肩上的一瞬间,突然感觉生活是那么美好。呼出的气息是一个又一个快乐的音符,身体的快意像是溪水里畅游的鱼儿,跳跃、平静。
   
生活的美好往往很简单,就像白牛滚水一样简洁、明快。父亲在城里当临时文化管理员的时候,一天回到村里,为全家人做了一道菜,一瓷碗青菜豆腐汤。白水豆腐,白水青菜,切成片的豆腐卧在青菜汤里。兑一小碗调料汤汁,红油辣子、姜蒜汁、豆油、醋、味精兑的。夹一片豆腐放在小碗汤汁里蘸了吃。父亲咂吧几下嘴巴,自豪地说:这道菜就是白牛滚水。豆腐,白牛,酸辣爽嫩。生活的技巧在民间,生活的诗意在民间,有谁不为这一诗意的名字感动?
   
山里人生活的智慧,总是能够把平淡的生活,浇上那么一点点的色彩。将点好的豆花舀入事先铺在格板上的包布里,一层豆花一层布地加,豆花铺匀,稍高格子几毫米,然后将包布包扎紧,加压成型,1小时后拆下包布,用刀将豆腐干按格子印割开,放在清水中浸包30分钟后左右取出。把晾凉的豆干置干盐水缸内,浸泡半天后捞出,沥去水分。用精盐、姜丁、桂皮、酱油、香葱、味精,制成卤水,在烧沸的卤水里加入豆干,煮30分钟左右,豆腐干呈棕红取出。在豆腐干上撒上椒盐、干辣子面,做成香辣豆腐干。取一块豆腐干切成小片,边吃豆腐干,边喝一点地道的老白酒,那个味道简直不摆了,仿佛自己头顶上的那一片天就要蓝一些,空气就要清新好多一样。管它是花开,还是花落;管它是风来,还是雨来。天下纷扰的万事万物,不外乎就是那么一回事,看透了,想明白了,一切的一切都通透明了。
豆腐与女人的乳房有啥联系?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想法了,先是从乳房说起:想吃人家的豆腐?豆腐闪动动的,与女人乳房的跳动差不多。豆腐的嫩白,与女人乳房的嫩白一样?;褂卸垢乃冢肱巳榉康娜饩⑾嗤??;褂卸垢谋ヂ?,与女人乳房的挺拔是联系在一起的。因此,想女人乳房了,不说乳房,而说想吃人家豆腐。
   
生活简单又这么有趣,简单的只需要把一顿饭做好、做出味道。一种豆腐,一天一个样做出来,会是不同的心情,会是不同的境界。人必定是一个个吃货,能够安安静静、坦坦然然吃,才会合乎天地自然,才会顺应通达自然。

山沟木叶子鱼

山沟里的鱼,在漂着河面的木叶子下窜来窜去。我想,这鱼是木叶子生的,才叫木叶子鱼。
   
夏天,我们几个山里的娃儿,精条条在河里捉木叶子鱼。在大竹戳箕里垫上一层河边的扁竹草,把木叶子鱼邀到石头缝里,然后把垫上草的大竹戳箕放在石头缝边边上,用石头把戳箕压在水底,石头缝两边各站一个人,同时用木棍在石头缝里夺,木叶子鱼被木棍夺的从石缝里往出窜,窜进大竹戳箕里,躲在戳箕的草丛里。一人悄悄走过去,使劲从水里端起大竹戳箕,水从竹戳箕漏出,刨开戳箕的草,就看见四五条木叶子鱼在戳箕底底上跳跃。扯一根狗尾巴草,穿进木叶子鱼嘴里。不一会儿功夫,就窜好一串木叶子鱼了。一串木叶子鱼,山里的天空一下子亮堂起来。
   
用大铁锤闷过木叶子鱼。山沟里的河水浅,刚刚淹过大腿。在河边看见木叶子鱼钻进石头缝里,石头一半露出水面,彩色的水鸟刚刚站在石头上拉了一泡鸟屎,呀呀呀顺着河流的峡谷飞走了。水鸟的外衣漂亮极了,给色彩单调的小河增添了不少颜色,甚至看着水鸟在河面上飞远的弧线,都是色彩斑斓的。站在水鸟拉屎的石头上,抡起大铁锤砸向石头,石头轻微抖动着。一下,一下,嘭嘭在峡谷回荡。一股作气,砸那么几十铁锤,露出水面的石头表面被砸成几十个铁锤印痕。坐在石头上歇一口气,就看见白花花的木叶子鱼从石头缝里砰出来,有的还在水面上打着璇儿挣扎。被大铁锤震晕的木叶子鱼,捞进盆子里,有的一会儿又能缓过神来,活磞乱跳的。山里的阳光在峡谷里跳跃、变幻。
   
木叶子鱼最爱上钩。把大头针做成鱼钩,用母亲缝补衣裳的白线蓝线做鱼线,河边那些直溜溜的杨柳树的枝条做鱼竿。河面小石头下面的小水虫,是最好的鱼饵了。顺便翻开一个小石头,就有结在石头面上的小水虫,把小水虫窜在大头针做成的鱼钩上,放进水塘里,不一会儿就引来一大群木叶子鱼,争先恐后咬鱼钩上的小虫子,咬上就跑,轻轻一提鱼竿,一条大木叶子鱼就飞上了河面的沙滩上,在沙滩上扑棱着身子。钓起一条,就用狗尾巴草窜起,用石头压在河水边边上。等再钓起一条去窜的时候,螃蟹把窜在狗尾巴草上的一条木叶子鱼的尾巴已经吃光了。狗娃子急了:狗日的,比我还快,这又被你糟蹋了。说着,抓起螃蟹,扳开,就吸螃蟹身体里的汁。狗娃子递给我一只还在乱动乱夹的脚,骄傲地说:尝尝鲜。我接过那只脚,试了几次,放在嘴里轻轻咀了一下,一股咸咸的味道进了我的口腔,我赶紧吐了出来。狗娃子一脸不屑:狗日的,洋盘不来。阳光照在狗娃子脸上,我看见他一脸的汗毛闪着光。
   
不管是钓起来的,还是铁锤闷来的木叶子鱼,都被我们弄起吃了。炕黄吃。去了木叶子鱼肚里的东西,在烧热的油锅里,放上几颗毛毛盐,放上四五颗屋后刚刚摘来的花椒,放进去三四片姜片,把木叶子鱼放进油锅,慢慢炕,等一面黄酥酥的,再翻过来炕另一面。这样炕出来的木叶子鱼,两面酥黄,里面的肉鲜嫩,连鱼骨头都酥了,拿在手上吃,爽嫩、香脆。
   
烧成鱼汤。采了院坝里的藿香叶来,洗净切细?;褂心侵中∞较?,也可以采了,洗净备用。地里摘几颗番茄回来,洗净切成小块。地里摘了几片白菜,洗净备用。当然要切几片姜了,最好是泡菜坛里的姜。先把木叶子鱼放进油锅里,泡菜姜伙进去一同煎,用温火煎上几分钟,起锅。再烧开水,把煎好的木叶子鱼倒进去煮,切细的藿香叶、番茄、白菜放进鱼汤里煮。过上十分钟,鲜美的木叶子鱼汤就可以上桌了。
   
不管是炕黄吃,还是烧成汤的木叶子鱼,现在都吃不到了。几年前回到山村,看见曾经能够淹过大腿的小河,已经变成一线尿流了。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强烈的现代气息把村庄的衣服剥得精光。在峡谷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再也看不见那色彩斑斓的水鸟了,再也看不见那白花花跳跃的木叶子鱼了。仿佛还是在昨天,我还与狗娃子在河边玩耍。山村的一切都还奇妙地在我身体里。我相信这是一个美丽的过程,我想,无论我什么时候回去,我都能感受到那美好的一切??墒?,现在这一切恍惚就是一个瞬间,一个美轮美奂的梦。
   
在山村住的那一夜,我躺在曾经睡过的床上,恍惚觉得躺在村庄的怀里。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我躺在村庄的麦草垛里,那麦子的香味,那草的气息,好多年没有过的感觉。我被剥去沉重的外衣,甚至剥去生死疲劳,我的身体开始变得异常轻盈,我在村庄上空飞翔,像那色彩斑斓的水鸟在峡谷划过水面。我隐隐觉得村庄白花花的木叶子鱼也飞翔起来,它们都笑嚷着,吐着美妙的鱼泡泡。那一双双眼睛呀,真漂亮。千山万水都在其中涌动,温柔、阴郁和善性,平静得像山村姑娘美丽的眼睛。对了,是邻村的花儿,又像是村里的秀儿。我想张口喊她们,一张口,却吐出了好大一个鱼泡。我紧张极了,我不知道自己何时变成了一只鱼。我紧闭着嘴巴,可还是我身体的四面八方冒出美妙的鱼泡来。我在村庄的上空挣扎,我不想成为在天空飞翔的鱼儿。突然,一声,我被重重摔下来,落在干枯的河床上。
   
梦醒了,我身体却好久都恢复不过力量来。幸福与不幸,在夜里的村庄里,变得如此简单。

桃花水里桃花板

山里还有一种色彩艳丽的鱼,桃花板。身上有着桃花一样的花纹和色彩。

桃花板鱼的世界是一夫多妻制,雄鱼有桃花色的花纹,看起来很美,雌鱼却只是一身银白。这雄鱼的颜色艳丽,也许与自然界雄性颜色艳丽,是用来吸引雌性有关。端午前后,一条雄鱼往往带领数位妻妾,往往成群出现在急流中。桃花板对水质很挑剔,只在清水找到它,浑浊的河水里是看不见踪影的。
   
桃花板是我和老李炸的。一个暖洋洋的初冬,我背靠在乡上土墙上晒太阳,背和脸都晒得通红通红的。老李跑过来,一身蓬松的棉衣挡住我的太阳,鬼鬼祟祟地说:走,去河里炸点鱼来吃。我说,这么冷的天,炸鱼?炸了,咋捞得起来?
   
鱼背上有火,不得冷。
   
于是,我和他下到了河坝。在河岸上察看河水里游动的鱼儿,那些鱼趁着太阳光的照射,正快快乐乐地在水面上游动着。一会儿划开水波,一会儿在停在水里静静地倾听。老李说:是桃花板鱼群,在晒太阳呢,就像你一样。
   
我和老李停在一个深潭边,那些鱼只顾晒太阳,没有听见我们到来的脚步,没有听见我和老李的对话。那些五彩缤纷的河面,闪烁着阳光,没有照见我们的影子。老李说:嘿嘿,起码有好几斤,够我们吃了。
   
我看不清到底有多少,老李经常在河坝里走,他很清楚哪里生长着哪些鱼。
老李先是从口袋掏出准备好的炸药,摊在石头上,再是掏出一个墨水瓶。老李看看我说:这东西很厉害的,乡上的那个断手杆,就是这个家伙炸掉的。我打了一个寒战,这时候,我才感觉是冬天的风在我背后使劲地吹。
   
老李把那些炸药一点一点地往墨水瓶里装,装了一半的时候,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雷管,深紫色的,像我们乡村的唢呐嘴嘴。老李抬头很诡诈地向我笑了一下,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截导火索,把导火索插到雷管里,雷管又插在墨水瓶里,用炸药把墨水瓶填满。一个炸鱼包做好了。做完这些,我看见老李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老李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他很得意。他说:我管炸,你管下河里捞哦。
   
意思很明确:他做的技术活儿,我就是胀蛮的。
   
我只好点头。他又说:先准备好,把衣服裤子脱光。他见我都准备好了,又用一个细绳子把炸鱼包拴在一颗小石子上。他拿在手里又掂了掂,喃喃地说:这下合适,合适了。
   
他叼着一杆纸烟,猛吸了一口,倒过燃着的烟头吹了吹,然后迅速地在导火索一点,导火索吃吃吃燃着。他拿在手里,稍微停顿了一下,向河中心投去,只听见扑通一声,接着就是轰隆一声,冲天的水柱遮住了我眼睛。那些晒太阳的鱼儿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水柱带上了天空,落下来的时候,鱼儿已经是白晃晃躺在水面上漂着。
   
老李乐了,指使我快点跳进河里捞??醇切┌谆位蔚挠闫≡谒嫔?,哪里顾得上冷不冷,跳进河里,捞一条就往岸上甩一条。有些鱼儿在甩上岸的时候,还在沙滩上跳跃几下,晃得太阳都一颤一颤的。老李踮着脚,跑上跑下把我甩在沙滩上的鱼收进一个塑料袋里。老李一直笑着,就像装了一袋子的黄金,明晃晃的。
   
炸翻的鱼捞完了,我要岸上走的时候,我才感觉浑身就像僵了一样,迈不开步子,冷得打摆子。我摇摇晃晃走上岸的时候,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赶紧把衣服穿上。
   
回到乡上,老李说:你现在烤火,我下厨。
   
老李剖鱼,我烤火。老李用麦面拌鱼,我烤火。老李一条条油炸,我烤火。一瓷盆油炸鱼好了的时候,一壶煨白糖橘皮酒也好了。
   
一张木桌上,两个酒杯,两双筷子,老李和我。你一杯,我一杯,吃鱼,喝烧酒。一会儿,心里就暖融融的了。
   
一瓷盆油炸桃花板鱼没有吃完,一壶煨白糖橘皮酒喝完了。老李没有醉,我醉了。

偶尔刺克巴

钓鱼的偶尔钓上一两条刺克巴,会高兴不已。这种鱼身长扁圆,尖头,大嘴,大眼,体青果绿色带金属光泽,泛着不规则的花黑斑点,背鳍、臀鳍、尾鳍、胸鳍和腹鳍长有坚硬的刺小细鳞,捏在手里刺手。村头桃花水涨起来,桃花流水,可见清澈河底,可见可爱鱼儿。
   
家乡的刺克巴,又叫桂花鱼、鳜鱼。张志和的一阕《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斜风细雨里不须归的,不是因为景色怡人,而是桃花水熬制的鳜鱼美味了。半躺半坐在小船上,望着时隐时现的白云,放开身体的累赘,感受从山谷吹出来的一丝一缕的微风,半闭半睁着眼睛,那又是怎样的人生境界。顺水而去的,抛在风中的,甚至拿在手上的任何一件东西都不重要了。只要静静呼吸,只要默默感知。
   
在这样的山水之间,坐在木船上,鱼竿搭在木船上,等鱼儿上钩。钓不钓上鱼儿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钓出一种心情。那种慢慢的心情。慢时间一步,不要手忙脚乱,不要急急冲冲。管它阳光是在半山,还是已经落山,晨露的光亮依然在心上。慢下来的时候,突然觉得往常的风景那么美丽。欣赏是慢慢来的,慢慢来的持久。当然,打点酒在船上喝起更有韵味。酒要那种醇厚、绵甜的,不要火烧火燎的二锅头,看一会儿风景,喝上一小口。风景的味道和酒的气息融合在一起,真正有了一种古时候诗人麻酥酥的感觉。写不出诗也是没有关系的,对着山水之间吼上一两嗓子,回荡在山谷的回声就是一首山水诗??墒?,现在的我们什么也吼不出来了,更多的时候我们是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无所谓地看着深邃的夜空。童年听星星私语,听河水畅谈,听流星嚓嚓的脚步声的心境已经完全消失殆尽。只好站起来,让自己从白天的虚空中慢慢沉降下来,沉到很深很深的静里,在那静里洗去尘世的蒙垢。
   
在这种静里,一条刺克巴咬钩了,只需要轻轻提一下鱼竿,一条闪光的刺克巴就甩进了木船。沉静被这闪光的白光撕开了一条细小的裂缝,它仿佛疼痛地颤抖了一下。这是一种最神秘的光亮,是那么散淡,飘渺,阴柔,无??裳?,又无所不在。这种光亮照见我们许多白天看不见、想不通的东西。手里捏着那刺巴巴的鱼儿,感觉鱼就在同自己一样呼吸,一样微微震动。找一处安静的地方,静静做一道晚餐。
   
美好的东西都是在安静中完成的。最好是柴扉小院,石头院坝,土灶土碗。凉风习习,月亮西探。月光下用刀,也是柔软的。用月光刀杀鱼,仿佛是一种月光下的仪式。就着月光采摘来园中的藿香、番茄,顺手摘上几束青花椒。用土黄酒去了刺克巴的腥味。用油锅把刺克巴翻煎几下,加上青花椒、番茄作料,用山泉水熬制。半小时,一碗汤浓味美的刺克巴端在院中的石桌子上,不要点亮电灯,人造的光亮,以它的奢华、喧嚣,强烈干扰和刺激了原本安静、和谐的东西。只要那隐隐的月光就好了。木船上没有喝完的酒,继续斟上。这时候,恍惚明白过来,来来去去忙碌,自己就是一个暴君,残害自己心灵的暴君。只有月光的夜晚以怀柔的方式,让我获得需要的那一份安宁。坐在月光下的院子里,那份心灵的安静一下子回来了。
   
这是一个吃饭赶时间,做事赶时间的时代。但我多么希望,慢下来,回到民间,去静静为自己做一道可口的饭菜。

月亮坝里烤黄鳝

滑的像个泥鳅。黄鳝和泥鳅一样滑溜。在秋收的稻田捉黄鳝,顺着黄鳝洞把手伸进去,感觉手心有软软的东西在蠕动,就是黄鳝了,用指甲死死卡住,一下子把它从小小泥洞里拖出来?;器裆咭谎∈直?,得赶紧把它放在装有稻草的塑料桶里,黄鳝就开始死死缠绕稻草了。
   
月光在远处,乡村稻田隐在月光里。月光晃晃的,稻田里晃晃的,啥都看不清楚。月光里走夜路的人心虚,一点风声都能吓停住。一个人在月光里走,仿佛感觉身后总有一阵一阵的风从后面追来,不敢后看。一坨月光落在前面的稻田里,我心想走上那条稻田的小路,就不用害怕了。可是,一小截黑黝黝的路段走的我浑身冒汗。我望着月光跑,穿过村子的那条路晾在月色里,路的拐角一棵歪槐树的影子趴在地上。我一头撞上去,撞得我脑袋恍惚。我没敢多看,咚咚咚一阵小跑,跑的越快,影子跳动越快,觉得身后有一群影子在蠕动、呐喊,是一阵风的影子还是一缕月光影子,还是别的什么,我不敢往后看。最后我跑上月光的稻田小路的时候,抬头一看,月亮不见了,满山满沟的月光铺下来。我满脸的汗水在月光里闪闪发光。
   
于是,我们村里几个小伙伴一起在月光下胡闹,就忘记怕了。感觉月光的寂静和恍惚是怕我们的,怕我们小伙伴集体出动。月光被我们几个小伙伴捣碎,月光里狗娃子提议:走,捉黄鳝。
   
走,走哦。我们一窝蜂涌进稻田,吓得稻田的蛐蛐放低声音,有的甚至躲起来,不敢吱声。这么深的夜里,这几个小家伙到底要干些什么?伸出头欣赏月光的黄鳝,一个个赶快缩回进洞里。留下那小小的洞口,也一样装满了月光。有的洞口还冒着月光泡泡。狗娃子骂着粗话:狗日的,还缩回去的快。骂完,翘起勾子,一手伸进洞里,就抓出一条黄鳝来?;器诠吠拮邮稚吓ざ派碜樱吠拮右欢抖直?,黄鳝就在塑料桶里了。我弯下身子,把手也伸进那小小的洞口,黄鳝好像知道人要捉自己,使劲往里窜,想跑掉。我使劲捏着它滑溜的身子,它使劲往深处窜,尽从我手掌里逃去了。我从泥土里伸出一只空空的泥手,狗娃子像个胜利的将军,扬武耀威地说:不是用手指捏,是用几根手指卡??ㄋ?,懂吗?一卡封喉。狗娃子在月光下用几根手指,做了一个的动作,像是要封我的喉咙。我的喉咙不自觉咕噜了几声,喉结紧紧的。
   
我们齐排排在稻田摸。没有割完的稻子打在我们脸上,感觉得到稻谷的扎实,感觉得到露水的晶莹。蛐蛐听见我们的脚步走远,停住的叫声,又接着在月光下高一声低一声叫起来。曲曲曲——曲曲,像是对我们几个小家伙的抱怨和声讨。
   
一块稻田摸下来,塑料桶里的黄鳝已经满当当的了。狗娃子是我们队伍中的统帅。他又开始发话了:好了, 不捉了,整起吃了。在月光下的溪沟边,狗娃子从田野里抱来一捆包谷杆点燃。空气里的味道马上不一样了,有一种粮食燃烧的味道。狗娃子动作麻利,抓起一条黄鳝使劲在石板上一搭,黄鳝就懒懒的了,用小刀剖了,串在小竹签上,一会儿就十几串。狗娃子都是有备而来的,早准备了盐巴、椒面、辣子面。手指捻几颗盐巴撒在黄鳝串串上,再捻一戳椒面撒上,再捻一戳辣子面撒上,放在包谷杆的微火上烤??掌锏奈兜烙植灰谎?,一种原始的肉香铺出来,在月光里久久散不开。
我们几个都不说话,只是大口吃着,只听得见嘴巴吧啦吧啦的声音。夜色很深了,月亮在远处照着,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

甜醪糟汁

收拾农具,回到家里,一碗热腾腾的醪糟汁端上来,夕阳照在庄稼地里,蹲在满眼葱郁的青禾旁,埋头一口气喝完,那个爽快和香甜,发觉自己竟是那么像一株粮食作物站在田野里,骄傲地高出地里的庄稼半截子。
   
一下子,风是甜的,夕阳是甜的,嘴巴是甜的,全身都是甜的。甜甜的空气里长长出上一口气,感觉人间是那么的温暖。冬天的乡村干冷,光秃秃的山,冷清的田野,缩着脖子在田野里走上一段山路,便想那热气腾腾的醪糟,驱一路风寒,卸一身疲惫。
   
冬天是走亲戚的季节。小时候,跟到爷爷身后走亲戚,不管走到哪一家,还没有坐定,就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醪糟。爷爷一直和亲戚说着话,我却一直望着那香香的、烫烫的醪糟,一遍又一遍咽着口水。亲戚笑着逗我,快喝。慢慢喝,那醪糟碗上的热气吹不得,吹了今后接婆娘时要落大雨,走不完的滑路。慢慢喝,不要用嘴巴吹热气,吹了醪糟,脸上还要长酒子颗颗,像麻子窝窝,又讨不到婆娘……懵懵懂懂的我,小心把头埋在碗里,憨憨地试探着喝着,一小口,一小口,实在是好喝,顾不了那么多的矜持了,最后一咕噜喝完。爷爷把他那一碗又递给我,一咕噜喝完,在爷爷怀里睡了整整一下午。
   
那时候的乡村,家家家户户都酿造醪糟。没有糯米,就用稻米。实在是稻米舍不得,就用磨碎的包谷米。把包谷磨成大米一样的颗粒。用水把包谷米泡胀,泡米很讲究,挑几粒包谷米放到手里掐掐,感觉可以了,马上起米上笼。蒸米时也是一样,在起笼前,要挑几粒包谷米放到嘴里尝尝,感觉不硬不软,马上熄火起笼。包谷米起笼后,倒入事先洗干净准备好的竹簸箕里散开凉温。当包谷米温度降到不烫手时,撒上曲种,细细拌匀,然后装盆用麻布盖上,再盖上稻草,甚至加盖棉絮等厚物捂盖。等从屋里散发出八月桂花的香气,发酵时间就够了。酿好的醪糟装进陶罐里,盖上盖儿,吃上几个月,罐里的醪糟依然鲜甜如初。
   
母亲说:醪糟小气,黏不得半点油星。每次家里酿醪糟,母亲总要把蒸锅、纱布、锅铲等清洗干净,不黏油渍。
   
母亲说:醪糟贵气,惊不得。母亲酿醪糟就像做非常神圣的仪式,要看天气,要掐指算时辰。不要大声说话,静静做,默默做。
   
母亲说:醪糟不是随便酿的。要有一个好心情,心里哼着甜甜的歌,这些东西都是听得见的。又香又甜的醪糟是好心情酿造的,
   
我们乡村醪糟最珍贵的吃法,是掺少量井水煮沸了,磕上一两个鸡蛋小煮片刻,起锅舀出。新媳妇和自己男人回娘家,第二天早上,丈母娘一定要先给女婿做一碗鸡蛋醪糟,甜甜的醪糟里,晃荡着两枚荷包蛋。丈母娘一个劲催女婿:快吃,这东西补身子,冷了不好吃。女婿看媳妇,媳妇的脸蛋被早晨的阳光染得绯红。红苹果的脸,甜透了。
我真想,哪天收拾沉重的行囊回到乡村,还有一碗沁人心脾的醪糟端上来,将我轻易地醉倒在田野之上……

醉人柿子酒

深秋柿子熟了,红彤彤挂在树上。

薄雾缥缈的秋晨,我走进山村,习习的凉风在我脚下跑动。风是我的向导,从山豁口处迎来,一路送我到山脚下。山路上的土疙瘩,田野里的庄稼,弥漫在一团团、一缕缕神秘的气息里。行走在这些气息里,埋伏在身体里的一些东西被一遍一遍唤醒。醒了的身体,一下子轻松了,下山、爬坡,浑身冒着热汗。
   
不远处的柿子树,柿叶已经落完,微红的柿子压满了枝头,几只山雀早早醒来,在啄那红透的柿子,时而还发出一两声尖叫。侧耳细听,到处是鸟叫声。山村新的一天来了。
   
山村有些东西,是专门为了相互走动准备的,比如,那一缸缸的柿子酒。走村串户的人来了,一边说话,一边喝柿子酒。柿子酒是山村的招待酒,酿起来非常讲究。在秋天的艳阳里,柿子在一点一点上色,透红的油彩。把要熟未熟的柿子摘下来,一篮子的红色油彩在滚动。大自然是真正的油画大师,谁也无法与大自然这个大师比赛技艺。大自然的每一种色彩看似随心所欲,又都体现着独具匠心。柿子是红色的油彩,枫叶是红色的水彩,银杏叶是黄色的粉彩。
   
红柿子捏在手上,那种瓷实的色彩,让人想到黄金颜色的沉重。去了柿子的果蒂,在果蒂处稍稍挖出一个小窝,把酿好的醪糟按在小窝里,装进土缸里密封发酵,一周左右的时间,就可以揭缸了。缸盖一揭开,熏人的气息一下子弥漫开来,醉人。从缸里舀一瓢柿子出来,一瓢的红色油彩在晃动,像一瓢刚刚熔化的黄金在流动。在锅里煮热,喝一碗酽酽的柿子酒暖身子,稠稠的柿子,醉人的酒,把人身上的所有细胞激活。直接吃酒味飘香的酒柿子,甘甜里透着酒气,吃一颗酒柿子,一会儿脸通红通红,像秋天的柿子在蓝天下张望。
   
山村许多东西都留着空间,比如柿子树上的红柿子从不摘完,总要给那些鸟雀留一些过冬。到了冬季,柿子树是最孤单的。冬天,人不出屋,蛇不出洞,到处空洞洞的,这些树也会显得寂寞无聊,大自然就说:让鸟儿来陪伴这些树说说话。乡村人说:光说话,得有点东西吃吧,那就留点柿子在树上。这样树才不会感到孤单,到来年才会结出更多的柿子。乡村一树一树的柿子挂在空中,就是乡村一首一首的儿歌。一盏小灯笼,两盏小灯笼。我家后院有棵树,上挂许多小灯笼。西风紧,露水浓,树叶片片落,灯笼盏盏红。爷爷前来收柿子,笑脸照得红通通。
   
趁着乡村的雾气缭绕,把红透的柿子摘下来,一个一个削掉皮,用细麻绳窜起挂在屋檐下,任冷风吹、霜冻打、阳光晒,一冬的阳光风霜,做成银白如霜、外干内润的柿饼。咬一口,甜的粘嘴巴,柔柔的、肉肉的。
   
其实,现在山村的红柿子不会有人来做柿饼和酿酒了。红柿子孤独地挂在树上,任凭那些鸟雀啄食,任凭那些风摇落。树下铺着厚厚一层落叶,摇落的柿子静静地躺在柿叶上,变形、腐烂,最后与落叶一起化成一堆泥土。一些老人把摇落的柿子捡回家,放在屋檐下看着。老人坐在夕阳里,仿佛隐隐看见了自己沧桑的脸,风吹过来,老人眼里有了点点泪花在晃动、碎裂。村庄更像一只空鸟巢,孤独地挂在枝头,摇摇欲坠。没有人串门户了,做柿饼和酿柿子酒已经失去意义。
   
在山村的深处,一处矿山正在开发。轰隆隆的炮声震得山动地摇,在矿山上班的农民工一个个灰头灰脸的,一台挖掘机正在紧张作业,一棵棵柿子树被挖掘机掘起,放倒在山下??笊较褚豢榫赡ú家谎谇嗌缴?。平静的山村被这些铁家伙撕碎了。我站在山下望山上,山上尘土飞扬,阳光照着尘埃打在我的脸上,我感到身上一些东西在垮塌、摇晃。我看到山村的青春将逝,山村正在改变着自己的容颜。这些打过粉、施过胭脂的山村,我再以无法感受到从前山村的明净和淡雅。

通讯处:四川省苍溪县委组织部
  编:628400
电子信箱:liting218@163.com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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