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屋
来源:作者:王德亭时间:2014-01-23热度:0次
把家里卫生彻底收拾一下,干干净净过年,是我从父亲那里学来的习惯。父亲把打扫卫生叫做“扫屋”,就是把住房旮旮旯旯清扫一遍。我虽然住进了楼房,还习惯把过年前的卫生清理称为“扫屋”,现在扫屋与过去扫屋已是两个概念。
那时,我们一家人挤在两间土坯房里,房屋低矮,潮湿。门是木板门,厚而沉重,掩门时发出刺耳的响声;窗是木格窗户,窗棂上贴着薄薄的一层窗纸,室内幽暗,每天天似乎亮得特别迟,也黑得格外早。进门正面摆了一张方桌,桌后靠墙边支了一块水泥条几,上面摆着油、盐、酱、醋等日用杂物。窗下一盘土炕,炕头一个泥炉子,冬天里为我们送来温暖??唤锹淅铮谧偶父鑫?,装着我们一年的口粮。瓮盖上箱子摞箱子,装了衣服杂物。两间土房,因了父亲的勤劳,装下了我们一家的日月。腊月二十四那天,父亲扫屋。他找件破旧的褂子穿在身上,用一块破毛巾蒙住头,遮挡纷纷扬扬的飞尘。扫屋前先要有一番准备工作,方桌,抽屉,桌椅板凳,还有碗橱,炕上的被褥与苇席,凡是能挪走的东西,全得搬家。利利落落的一间小屋,平时看不出挤,东西搬到天井里,却能把天井挤破。父亲把笤帚绑上葵花杆头,嘴里嘟哝道:“破家值万贯,少了哪一样子,过日子都是一个难?!?nbsp;
屋子里空起来的时候,父亲抖擞精神,手握葵花杆进了屋,昂着头,从屋顶扫起。苇薄顶,压着麦穰泥,再上面就是麦秸苫成的屋坡了。苇子早被炭烟熏黑了,沾着一年的灰尘,还有附在蛛网上,悬下来。父亲挥着长杆,一年的尘土在他的挥扫中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迷人的眼。这时候,父亲一步跨到门外去,点上一锅烟。等屋里的飞尘清淡了一些,父亲瞄准了屋梁。那是一架榆木粱,上面落了厚厚一层尘土。父亲几笤帚扫过,屋里又成了昏黄的世界。真正的攻坚阶段是扫墙。我家的墙不是白灰墙,是那种由黄土和石灰粉和泥后抹成的墙,墙皮被炭烟熏着,表面一层浮尘,一笤帚落下去,弥漫的尘土让人躲藏不及。父亲把铺炕草拢成一堆,划一只火柴点燃了,浓烟混到尘土里去,他说这样能消除飞尘,消灭跳蚤。
我干些辅助性的工作,把桌椅板凳抹干净,所有的盘盘盏盏都要洗一遍。父亲变成了一个掏炭工,除了眼白之外,脸全是黑的了。他并不忙着去洗。他要清理房内的旮旮旯旯。在瓮旮旯的幽暗处,会时常发现一堆两堆鲜土,那是老鼠打洞的劣迹。他比着鼠洞大小用锤子砸砖头塞进鼠洞里去,再用麦穰泥糊严实。用不了几天,老鼠又会在附近掏出一个新洞来,父亲的这种劳动就像唐吉诃德手搏大风车。墙是土墙,地又是土地,在老鼠凌厉的牙齿面前,根本招架不住。
把天井里的坛坛罐罐搬归置到原处,日头偏西了。父亲和下一摊煤泥,在方桌下撒些煤灰,把煤泥摊薄抹平,犁成一方方的一块。等能掀起时,放在炉膛边烤干。天长日久,方桌下成了一个湾。
父亲老了,扫屋的事情传承给我。我找顶破帽子扣到头上,挥舞着长杆扫上一气,再从屋里逃出来。我憋着一口气,力图避开飞尘的侵袭,但那种灰尘带着石灰粉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孔,扑入我的喉管。扫完屋,我的衣服上沾满了尘土,喉管里也干巴巴的,像塞上了一团鸡毛。鼻子喘不动气,擤出的鼻涕都是黑的了。我是带着一种“过关”的思想,恨不能三拳两脚把屋扫完的。父亲却把扫屋当成了一种命定的事情。扫屋在他一年的日月中,是一个句号,没有这一笔,这一年似乎就过得不圆满。
现在扫屋比以前简单多了。室内没有多少可以搬动的东西,扫屋主要是清除积尘,扫掉边边角角的蛛丝,再把窗玻璃抹干净,既不用在飞尘中苦熬,也无须让坛坛罐罐搬一次家。跟老家的土屋相比,没有存放杂物的庭院,“扫屋”似乎更紧凑,更简化了。我无法把旧时的扫屋从脑子里剔除,就像没法忘记父亲,每逢佳节对他刻骨铭心的思念。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