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苏轼《定风波》里写到“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闭庖汇状嗜梦颐敲靼琢斯释猎谄凑咝睦锏姆萘浚斫饬酥疃嘤巫硬辉锻蚶锾鎏龌丶业男了岷湍欠荻约业目逝?。
(一)过年习俗
入冬以来, 空气中始终弥漫着柏树枝燃烧的味道,忙碌了一年的川人在熏制腊肉香肠准备年货了,大街上挂满了红红的灯笼,绿树上也缀满了星星点点晶亮的彩珠,这一派花枝招展的喜庆,大抵就是“年”的味道?
据阴氏家谱记载:明末湖广填四川时,先祖由湖北麻城迁至广安观塘九龙桥。一路颠簸,一路风尘,先祖们到得广安已是农历腊月二十九,待安营扎帐完毕已是傍天黑了,族人们开始升火做年夜饭,待祭祀完毕,吃罢年夜饭,天已微明。然后,这团年的风俗就一辈辈传了下来,寓意:后世不忘前世艰辛,珍惜团聚的不易。时至今日,家族依然延续传承了好几个朝代的风俗过年——酉时(下午五至七点)吃第一遍晚饭,有鱼有肉;亥时(晚上九点至十一点)吃第二遍——汤圆,里面搁有红糖醪糟;子时祭祀祖先,然后开始年夜大餐,有鸡鸭鱼肉各色菜蔬等,更有自家熏制的腊肉香肠,觥筹交错,溢满笑语欢声,一直吃到鸡叫天明。
(二)追忆故人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后来呀,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每每念到余光中的这首诗,我就有些黯然。
记得幼年时,夏天经常随了父母回乡下老家。那时候家里人丁兴旺,温柔善良的伯母们会在灶前忙忙碌碌地杀鸡宰鹅,和蔼可亲的伯父们则会洗了大楠盆晒在太阳底下,而姑父们则会领着我们一帮小孩儿到竹林里去抓鸟捕蝉。到了晚上,我们就会争先恐后的挤在大楠盆里纳凉,听着大人们绘声绘色的鬼怪故事,吓得吱哇乱叫;在疯够闹够之后,眼望深蓝的夜空,群星闪烁,沉沉睡去……如今的家中,因老人们的离世,已物是人非了,早已不复往日的热闹景象。
父亲是家中排行最小的。爷爷过世很早,那时父亲还是一个小孩子,艰难的生活磨练让父亲很严肃。奶奶在我四岁的时候就过世了。在我遥远的记忆中,就只剩下奶奶在世时冬天里温暖的煮红薯,丝丝甜滋滋的味道犹在唇齿之间;奶奶在世的最后一幅照片是抱着妹妹坐在街边的石凳子上,笑容里溢满慈祥;再后来的记忆就只剩下孤零零的院墙,抬着奶奶棺材远去的唢呐声,我哭红了眼睛四处找她……
后来印象最深的当属大姑父的离世。姑父的一生很无奈。年轻的时候,也曾春风得意过,是方圆数百里人人皆知的裁缝,凭着一手好手艺,整天东家喝西家吃,养成了吃了上顿不愁下顿的习惯。他对手中的钱看得很轻,有钱的时候,对人倒也慷慨,毫不吝啬,所以他的一生没什么积蓄。后来年老没生意可做的时候,日子也就过得很潦倒了。几个表兄表姊模样长得很漂亮,可终年都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在我现在看来,大姑母随着他前半生过得很滋润,后半生则穷困无奈。父亲时常在我们并不宽裕的情况下接济他们,明着一份,暗地里则会再添上一份。而姑父在接受那些财物时,倒也心安理得。闲暇时,总会见姑父戴着一副瘸脚的老花眼镜,叼着一支粗糙的叶子烟,端着一壶混浊的酒,咿咿呀呀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倚在破旧的屋门前自得其乐。最后一次见姑父,是他因肺气肿住院的时候,躺在床上,喘着粗气,眼神无力的望着天花板,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蜡黄,全然没有了曾经的活力和怡然自得。几个在外打拼的表兄日子过得也很艰难,远嫁异乡的表姊也匆匆赶回来了,在最后的时刻陪着他,面对儿女婆娑的泪眼,姑父叹气说:这么远,你们何苦跑回来……眼角渗出了浑浊的老泪,带着满腹的不舍,他离开了人世。
再后来,大伯父,二伯父,二伯母,也先后离开了人世。
(三)那山、那水
每年的大年初二,是我们回乡下给祖辈上坟的日子。
车子沿着盘旋的山路曲折迂回,两旁是青翠的山岭寂然守望,间或在茂密的竹林尽头看见一座宁静的村庄,一两只汪汪做吠的狗会惊起一群漫不经心的鸡鸭,而农人们则会在那一瞬间,抬头用问询的目光悄悄打探我们。
未曾到得村口,远远就看见等候在那里的堂兄们。
风刮得很猛,枯黄的竹叶,上下翻飞,像极了飘舞的冥钱,难道它们也知道我们此刻的心情?香蜡纸烛都点燃了,腾腾燃烧的火光中我看见父亲默然跪拜在爷爷奶奶的坟前,突然发现他也一天天老了,我眼红红的忍不住有些想哭,赶紧扭头装作欣赏田间的风景,偷偷抹去眼泪。
坟地附近的风景真的很美,那是一种经历了沧桑的静美。略带凉意的风掠过空旷的山谷,拂过经霜雪浸染的林梢,草丛是枯黄色的,山坡上则是青翠的豌豆苗、蚕豆苗,远处的水田里是莲藕的残叶亭立,看着这一幅似水墨渲染的画卷,一种无法言说的震撼油然而生,仿佛一双温柔的手抚过曾经浮躁的心灵,让一切归于平和宁静。
兄妹几人依次叩拜了故去的亲人。扭过头,我看见父亲的脸上露出难得的一丝笑容。那一刻,我想起了老公常说的那句话:老人们在生的时候好好孝顺他们,待他们百年之后也不会觉得愧疚。
(四)坝坝筵
川东北地区的风俗很多,诸如:生女儿时母亲做好腌菜,待女儿出嫁 “坐歌堂”时再拿出来品尝,女儿要“哭嫁”;小媳妇初入婆家得先给婆家人做好鞋、鞋垫;还有就是过年兄弟姊妹多的大家庭“走人户”(走亲访友的意思)、摆“坝坝筵”,也很有意思。今年广安方坪的“坝坝筵”镜头还上了春晚呢。
“坝坝筵”照例是进入腊月二十三以后就开始了,一直得持续到过完元宵节。
每年二哥家的“坝坝筵”也不例外。灶台前早已搭起了高高的蒸笼,正冒着腾腾热气;院子里放上了好几张桌子,凳子是长条的木凳,桌子上摆满了香肠、腊肉、腊猪耳、腊心舌……大大小小十几个碟子,还有焦黄酥脆的炸酥肉、软糯化渣的蒸烧白,油汪汪的腊猪脚炖海带撒上了喷香的小葱,香辣可口的酸菜鱼里飘着红红的泡椒,这些美味的菜肴无不透着生活的富足。
依长幼次序先后落座。男人们大口大口喝起酒来,划拳的划拳,行令的行令,酒至酣处,全然是一副鲁莽模样,有的粗门大嗓地吆喝,有的脸红脖子粗地呼喊,好不热闹;女人们另坐了一桌,安安静静地吃着饭菜,偶尔会附过头和旁边的人唠一两句家常,殷勤地为长辈挑上一两筷软糯的吃食,还会在自家男人喝酒放肆时扭过头悄声细语地叮嘱几句;孩子们则挤挤挨挨地坐在一起,争先恐后地“抢”了开来,有的端盘子,有的干脆站起来了,斯文的孩子还没吃上几口,别的孩子已经风卷残云般吃完了,伸手抹了抹油光光的小嘴,呼啦啦一大帮子孩子就跑没影了,只剩下杯盘狼藉的桌子底下正在啃骨头的老狗和那些歪七倒八的凳子。
身处其中,看着这番热闹场景,禁不住抿嘴一乐,心里特别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