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钱
在矿区,只要问起钱江风,几乎人们都知道。
其实老钱刚近五十,个人生活是不讲究的,胡子拉茬,啥时候高兴了挂一次,穿衣很朴素。老钱老婆在老家,没有来过矿上,他一个人很是自由的。人们问他,他总是说:一个挖煤的,有啥讲究,吃喝不愁就行了。
老钱不喝酒,不抽烟,不打麻将,买下的私建房在河道旁,房前开了一片地,每年种些土豆存起来,够他一人吃到来年。老钱很少在市场吃饭,既是有事也是吃最便宜的面条。人们都说他把一分钱当二分钱花,日子过的很是节俭。
有一次,老钱升了井,洗了澡,听说开资了,就一个人溜达到了队上领工资,办事员把工资递给他:钱师,数数。
老钱自已觉得当着人家的面数钱,是对人家不相信。从办事员手里接过钱,一句:数啥哩,你发的我放心。于是把钱往兜里一装转身出了门?;氐郊宜亚贸隼匆皇赫馇欢园?!再数了一遍还是不对!
于是。他径直去了区队对办事员说:你发钱发错了!办事员见老钱这样说,也知道他是“铁公鸡一毛不拨”,就说:钱款当面点清,过去概不负责!
老钱憨厚的笑了笑:你多发了我五百元。说着老钱把钱递了过去。
说真的,老钱是个认死理的主,他只要看见谁的不对,就会和谁叫上劲。一次,老钱在山上散步,一抬头看见前面下远处一个女的身上掉了钱,他刚要喊叫,从他身后越过一个男的弯腰捡起钱要走。老钱对他说:哎哎,这钱不是你的,是前面那个女的掉的!
那个女的听到他俩的对话,一摸自己的钱真的不见了就折了回来:我掉的钱有二百多块钱,都是些五块十块的,昨晚打牌用的。那个男的看了眼老钱:多管闲事!把钱丢在地上。老钱替那个女的捡起钱:闷良心的钱不能要,要了会遭报应的。
老钱也不合群,他就是这样一个性格的人。人有好有坏,有官有民,性格百异,职业不同。你说老钱一个百姓是好是坏。是好?工作起来也算认真负责,二十多年没有一次失误!可没当过一次先进。是坏?就是老钱和大家走的远,抠得紧,工友对他有意见,但时间长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那一年,汶川大地震,老钱一边看新闻一边抹着泪。一连几天心都在地震上。很快单位组织捐款,别人一百五十的,到了老钱跟前,他掏出一沓钱放下转身走了。人们一数,老钱捐了整整两千元。
有人说他是傻瓜,捐了那么多钱老婆孩子吃啥哩?老钱却说:饿不着他们,他们有地种哩!
说实话,老钱是个没有本事的人,他在矿山和许多矿工一样,换作衣,入井,干活,升井,洗澡,下班,吃饭。
有人说:老钱不懂得生活、不懂得消费、不懂得享受。
老钱就是这样一个地道的人。
矿嫂马玲
马玲二十岁从甘肃陇东来到渭北煤矿的,到矿的第二年,与矿工张立成结了婚。在孩子三岁那年,矿上成立家属委员会,由于马玲能说会道,便从职工食堂调到家委会搞安全帮教工作。
安全帮教是一个做人的思想工作的。马玲一开始就思索如何把这个事做好,她在与丈夫的聊天中得知,那些违章的人,都存在着侥幸心理,而且最容易重复发生。
马玲一连几天理不出有效的思路,她犯愁了。一天下午她在上班的路上,见到一对夫妻叫劲。男的说:我去玩一会回去。
女的一下子拉下脸:不行!回去睡觉!知道不知道你还上夜班。
这一幕激发了她的思路,她把她的思路给领导汇报后,得到了极大支持,还拨了费用。
马玲的思路简单说,就是安全帮教网,由多名家属组成帮教组,根据安全科提供的违章名单开展工作。
想法是好的,可往后的工作难度难以预料。
马玲开始物色人员,很快“八朵金花”诞生了。
“八朵金花”并非马玲的帮教小组名,是去年小组获得全国煤矿女工安全帮教工作先进后,记者写通讯稿时第一次出现的,这“八朵金花”是帮教组组长马玲和七个片区的负责人。
有一次,安全科提供了一位违章人员,是采一区的工人,农协工,家在距矿区三公里的一个村子,违章走运煤巷。
马玲和她的姐妹一商量,选择了一个下午专程去了这名工人家。
这是附近的一个农村,走大路要绕着山下转圈子,马玲想:租车去不仅费用高、而且显不出诚意来。于是决定翻山走小路。
三个人走在山路上,走了一个小时到了村子打听到徐光友家,一敲门听到应答声,几个人高兴,心想这趟没白跑。
门内的人问:谁???干啥呢?
马玲回答:嫂子,我们是矿上安全帮教组的!光友违章了,我们来家看看。
谁知人家一听,一句:你们回吧!我自己的男人不用你们管!
任凭她们叫门,也不开。她们这次出师不利,只好“打道回府”。
返回矿的马玲就在想,他为什么不开门?难道男人违章她和男人闹别扭了呢?
马玲心想:我就不信闯不过这道关。
过了几天,她们三人又一次步行来到光友家,大门锁着,一打听,才知道光友媳妇回了娘家。
回矿的路上,马玲几个姐妹商量着怎样去进一步做工作。
又一日,马玲特意自己掏钱买了水果一个人又去了。一敲门,一个微胖的女人打开了门:是矿上的吧!
嫂子,是我马玲,过来看看你。她被让进了院子。
马玲笑着说:嫂子可是铁石心肠???
正在倒水的光友媳妇不好意思的扭头笑笑:对不起,别怪嫂子给你们不开门,只是怕这件事在村里传开了不体面,没法见人。听邻居杨姐说,你们前几天又来了,我回了娘家。
马玲说:这下想通了!
想通了!想通了!你的工作也是为我的家庭好,为大家好。你放心,我男人再违章,我到矿上去找你们,省得你妹子跑这么远的路!
那好?。』队┳尤タ笊?!
女人就是女人,话投机了就拉个没完没了。马玲看看时辰不早了,起身要走,光友媳妇硬是要留,说给她包饺子吃了再走。
马玲说下次来我一定吃饭,再说孩子临吋托人管着不放心,说着就走了。
光友媳送马玲一直到村口,抬头一看天:妹子你等等,这天一会有雨,嫂子回家取伞去。
马玲说不用,一时半会下不了。马玲走出没多久,天上掉起了雨星,慢慢的也紧了起来。山路不好走,一见雨湿滑湿滑的,马玲小心走着,还是摔了一跤。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喊声:妹子,慢点,给你伞……
老秦
人们所说的这个老秦不姓秦,只因为他喜欢唱秦腔被大家喊作老秦。
“老秦”姓赵名秋生,是个地地道道的关中道人,这让我忽然想到了一句话: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秦人齐吼秦腔。
作为陕西本土人,“老秦”和众多的戏迷一样,秦腔是他每日不可缺少的一道美餐。
“老秦”胖胖的,唱黑头。一旦走在井下的大巷,他就会清清嗓子吼几句:“撕裂了闪电,揉碎了风……八百里的大秦腔,八百里的血气浩荡。被一柄肋骨似的枣木梆子,硬硬敲响。敲响秦人生命深处,悠远的孤独与悲怆……”豪迈的声音在井巷里回荡。
在地面“老秦”一个人走路,时不时也吼几声。
有一年,矿上举办晚会,区队选送了老秦的秦腔。
“老秦”去试戏,一下子火了。演出那天早上,区队让“老秦”回家休息、练戏,他却坚持上了一个整班,升井后草草扒了几口饭便提前去了演出现场。那一晚他一出场,往台下一看瞬间蒙了,他极力稳定情绪、调整心态,开始了他的唱段:王朝马汉一声禀,他言说公主到府中,我这里上前忙跪定……头戴黑身穿黑,浑身上下一淀黑,黑人黑相黑无比,马蹄印长在顶门额。三宫主母有恩惠,赐我红绫遮面黑。叫王朝与爷把红绫取,三尺红绫遮面额。走上前来双膝跪,愿公主赦臣无罪责……。唱音刚落,爆出热烈的掌声,那掌声,像西北风在三秦大地的百里煤海走动;像豪迈的秦声在八百里秦川击荡;像优美的旋律让出产乌金的土地充满吸引力。
“老秦”说:自已喜欢秦腔,就像喜欢煤一样。的确,“老秦”就是普通的矿工,就是一块普通的煤,一旦燃烧,就会像唱秦腔一样,从肺腑发出巨大的力量。
一次“老秦”上四点班捞点,升井后匆匆洗完澡走在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隐约发现黑暗处有两个人影在拆除管路什么的,而那两个人似乎也发现了他停下手中的活躲进不远的水沟。他当时的心里也有些害怕,瞬间灵机一动现编词儿吼了起来:我看见你二人在盗窃,要知道这是犯罪又犯法,如果执意这样做,势必要判刑又坐牢,又坐牢……。声音在夜晚特别的响亮。
就在这时,那两个人影忽然站起来冲路上走来,“老秦”想:这下坏了,咋把事弄大了,谁让咱遇上这事了呢?遇上就遇上了,大不了一对二干一架!他尽量装做镇定自如的样子走着,用余光瞄见两个人影往自已身后走去,不由得回头看了看,那人影快速的向反方向逃去,他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剩下的事,自然是保卫科的事了。
矿区人都知道他唱秦腔,几乎忘记了他的真姓实名,一出口都喊他“老秦”。
现在想起来,“老秦”就和我们这些写文字的人一样:好这口,上瘾了,满满的香!
兰花
陈兰花是一位矿工家属,男人是釆煤队的一名工人。
兰花是九十年代末从陕南农村来到矿区的。
初到矿区,兰花充满了新鲜感,让男人带着自已在矿区转,看到山下有一个大洞,机车进进出出,就问男人:煤是不是从这产的?
男人见她好奇,就解释:这个洞子我们叫做平峒,是井口,专拉煤的地方;出煤的地方还深的很,有三四千米,那里有一个大工作面,就是产煤的地方,煤产出来,用溜子、皮带、矿车一站一站运出来。
兰花又问:你们从哪儿进出?
男人用手一指:在那里换衣服、领灯、下井。
在矿区,男人下井最担心的莫过于女人。刚到矿不久,兰花给男人做好了饭,左等右等不见男人回来,心里一急就坐不住了,锁了门便自个到了井口,站在树下看从井下上来的人,一个样子,看不清真面目。终于,自己的男人出现了,头发湿着,肩上搭了条毛巾,兰花迎上去:居功,上来了,能把人急死,快回家!
男人一听:以后再不要来这里等!让人看见多不好意思,再说干我们这行,延点是家常便饭。
兰花呆在家里,能和邻居说上话的就是柳婶、江嫂、四妹几个人,她们也没工作。有一次几个人在一起扯闲话,柳婶就说想干点啥?可惜自已没本事。
这话让兰花想了几天。一天,兰花对男人说:我想开个面皮摊子,再带上石子馍,咋样?
居功用不解的目光看着女人,然后伸手摸摸兰花的额头:不热?。?BR> 兰花一笑:别闹了,明天我就准备,再捡些石子回来加工好。
没几天,兰花的摊子出摊了。
再说,居功父母已经过世,老家的那个弟弟己成家且过的不错,兰花家仅母亲在世,有哥弟俩照料,日子也过得去。按说兰花在家呆着男人的工资也花不完,但兰花在想,呆在家时间一长没病都呆出病来,干点什么不但对身体好,也能给家里添一点效益,这也是自食其力,况且也不担误居功的吃饭。
兰花的摊子一摆出去,生意特别红火,让其他店主看红了眼。
生意越红火,兰花的心劲更大。就在这时,兰花收到母亲病重的信,匆匆回了老家。
半个月后,兰花回到矿上。没几天就出了摊??斓街形纾急噶艘惶斓牟牧嫌猛炅?。在她收摊时,来了四五个人嚷着说:你的面皮有问题,我们几个吃了都闹肚子。兰花说:材料还是原来的材料,怎么能出问题呢?兰花想:这里面会不会有啥……说话间又来了几个人。
自然,其他的摊主在心里偷着乐。
兰花一见找的人多了,急中生智,先把人稳住:大家快去看病,费用由我负担。随之向派出所、卫生检验局报了案。
结果很快出来了,兰花的邻摊嫉妒她抢了自已的生意,趁兰花回老家的机会给兰花寄存在一起的酱油里放了一点点巴豆粉,是想教训教训兰花,挤垮她的生意,不想却惹出这么大的事。
邻摊被公安带走了,兰花想自已该怎么办?
一天晚上,男人对兰花说: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又不是咱们的错,还犯啥愁呢?以后咱不干了行不?
兰花靠在男人的怀里长叹一声:这人心啊隔着肚皮,看不见都是些啥点子!
男人搂了搂兰花:再不去想那些烦心事,等过了这个冬天,咱们也开块地,种点菜,你呆在家里心也不慌。
兰花听男人这么一说:我还想干下去,租两间房子开食堂!我不能就这样被人压下去!
三个月后,一阵鞭炮声中,“兰花食堂”开张了……
小冯
小冯是八0后,大学毕业分配到矿区,由于学的汉语言文学,被安排到宣传部协助搞新闻宣传工作。
刚上手的小冯工作积极性很高,一有文件,或者会议,稿子连夜便赶了出来。一段时间后,他的稿子见报很少,省级以上的报纸更谈不上。同样一件事他写的稿子上不去,其他人一写上了。他去请教,师傅对他说:你刚来,关键是要了解情况,提练素材,该往细的写不能一笔带过,该往粗的写不能写细,不能浮在面上,要刻苦学习,多写多练,一定会有效果的。
小冯加倍努力的工作,想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新手必竟是新手。
一次,他写了一条关于处理超生人员的消息,上了省级报纸,正在为自己的努力所取得的成绩暗自高兴时,部长找到了他,说他把关不严,这条消息不应该这样写,也就是说对企业不利的不能写。
而正在此时,有人敲门进来:麻烦问一下,那位是冯耀州?
我就是!你是?
我是县计划生育办公室的,这位是我们肖主任。你写的职工超生的事我们来核实一下?
部长一见麻烦来了:肖主任,我是负责宣传部工作的,有啥事到我办公室说。
后来据说,地方政府要??睿碛墒钦飧隹蠹苹凉ぷ髅挥懈愫?。
最终,该罚的款地方罚了??笊夏??领导大怒,说把工作搞成啥样了?整日想着争先进,挣稿费,一条百字消息捅出这么大的窟窿来……
小冯被“下放”到了学校,失去了坐机关的机会。
这一去,小冯再也没有振作起来,平时语言很少,整日抱着书在读。单位组织劳动,他去了,啥工具都没有带。有人问他:怎么不带工具呢?他说通知劳动,没说让带工具;让他值班,会议室的椅子丢了,他说你们让我值班,没说让我看椅子……
从那以后,人们都说冯耀州经过那次事脑子受了刺激。
一年后,冯耀州却考上了研究生。走了。
人们不解。
简介:作者简介:剑熔,男,原名李建荣,60年代出生在陕西富平,系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铜川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有诗文集《山野风铃》,诗集《风牵着的手》、《家园书》。在《诗刊》、《中国铁路文艺》、《阳光》、《天津文学》、《延河》、《飞天》、《山东文学》、《青海湖》、《黄河文学》、《西北军事文学》、《椰城》、《上海诗人》、《扬子江诗刊》、《诗潮》、《诗江南》、《诗歌月刊》、《绿风诗刊》、《雪莲》、《散文诗》、《诗选刊》等国内外报刊发表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