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回望
来源:作者:秦阳时间:2014-03-20热度:0次
最近,常常梦见母亲的身影。想起母亲,永远忘不了那一幕——母亲送我上野外时双眸含泪的目光,带着眷恋担忧,带着牵挂期盼,特别是母亲蹒跚着,一步一回头地回望的身影,一直铭刻在我脑海里。我知道是我不小心做的一件事,加重了母亲这种牵挂,后来母亲带着这种无法释怀的牵挂离开了我们,这成了我始终懊悔不迭的事。
我考上地质院校,从事地质工作,一直是全家人,特别是母亲引以为豪的事。但他们并不知道地质工作到底是啥样,只知道儿子从此不再和他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伺弄”地球了,能吃上公家饭,后头的前途有着落了。他们也知道地质工作的艰苦,但以为总比农活好多了吧。我为了那点自尊,也为了不让家里人牵挂,每次回家穿着光鲜鲜的,象是从大城市回来的样子,从不让家里人察觉地质工作的“真相”。不过,这种掩饰,没几年就穿帮了。
那是九十年代初的一个春天,我接母亲到我“地质王国”的小家里小住。那时的一队大院车水与龙的,象个大集市,职工都挤住在队上分的三四十平米的砖混结构的小房内。每家每户又都打了干打垒院墙,墙上搭起和农户家里一样的简易凉棚。看到我生活在这里,母亲诧异了,儿子呀,你怎会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呀。及至到了夜晚,连路灯没有,老人家又说开了,这哪象公家单位呀,出门黑灯瞎火的,还不如我们农村呀。一连几天,为儿的境遇叹息个没完。
又过了些日子,分队快要出队,我也要很快离开母亲上野外了。然而真是天意弄人,非要把我的真实生活来个彻底曝光——母亲在此期间竟无意中看了一部电影。那是一部描写一个地质小分队在沙漠迷路遇险的故事。电影的名字我还记得很清楚,叫《砂砾》。影片描写的地质工作场景与东疆戈壁沙漠一模一样,小分队遭遇的风沙也跟我野外常遇到的一模一样。母亲开始观看时,看到辽阔的戈壁滩还觉得挺新奇的,看见那不断啸叫着的风沙和与风沙拚搏的人,觉得在那样恶劣的地方还有人干活,简直不可思议。由于看到反映地质生活的影片,自己也挺喜欢的,就和母亲一起看了下去??醋趴醋?,看到自己熟悉的生活在影片再现,特别是看到影片主人公迷路后一连几天渴得嘴巴裂了血口,舌头还一个劲地呡舔着干裂的嘴唇时,伴随着影片揪人的配乐,不断地冲击着我感情的大堤,我情不自禁地入了戏,那不争气的眼晴就象掺了沙子一样迅速红肿起来,眼泪也随之唰唰地倾泄了下来。这下把很少见儿子掉眼泪的母亲惊得不小,连问几个怎么了。
从小依赖父母,被父母娇惯的我,干上地质后,也没觉得有多艰苦,甚至觉得还有好玩的成分,但看到影片里上演的仿佛就是自己的故事,加上影片的渲染,那种想向父母倾诉委屈的娇情上来了。我竟然丝毫不顾母亲的感受,把我真实的地质生活通过影片的生动展现而如实地地介绍给了母亲。我告诉母亲,这就是我的工作,我们过得甚至比影片里还辛苦,我曾经过四天只吃了三顿饭的日子,因为那几天风沙太大了,根本揭不开锅。我甚至还把自己在一次迷路遇险的亲身经历“骄傲”地叙述给了可怜的母亲。我说那次迷路比电影里面的场景要恐怖得多。母亲当然不知道比电影里更加恐怖的迷路景象是啥样,非要催我讲出来。我竟然还是丝毫不顾母亲的感受把那场迷路的故事讲给了母亲。
迷路发生在1991年的6月间。一天下午我坐着一辆拉水车从野外回家。到傍晚时天上刮起五六级的大风??斐錾娇谑?,迅速变成了遮天蔽日的十级狂风,天色越来越暗,狂风也越刮越大,路也被刮没了,我们走了一阵发现迷路了。恰好这时车又陷住了。司机刘师傅让我下车去把车轮下的沙土掏开。我刚开了车门,就被风吹的车门猛然带出了车,身子还没着地,又被风吹出了好几米。这时,我听得刘师傅声嘶力竭地喊着:赶快爬下,赶快爬下,慢慢爬着过来,千万别起来!我想起刘师傅刚才在路上还聊过他迷过几次路的经历,觉得他的话是对的,如果我立起身来,很可能会被狂风立刻卷走。我马上爬了下来,定了定神,侧脸看了看周围,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吓破了我的胆。原来我置身在一个无往无际地黑色沙幕当中,这块沙幕摇曳着高不可测的巨大身躯,下摆不停地横扫着黑魑魑的大地,我又象被这块黑幕压在了地狱之中。无边的恐惧使我无法动弹。我张了张口,居然发不出声音来。我使劲向着依稀的汽车灯光爬去,狂风随时会掀起我的身体,但我还是终于爬到了车轮下。有车挡着,风似乎小了些,我开始双手用力将车轮下的沙土刨出来,也怪,我刨出的土立刻就被风刮走了,这让我省了不少的力。我看到全部车轮都露出来时,才爬回到车门给司机说了声好了。司机说声行了你上来吧。当我艰难爬上车时,我的眼里、头发里、衣服里已经贯满了沙土,人一定也象鬼一样,又回到了人间。后来,凭着司机丰富的经验,我们终于回到了正道上。想起这起迷路的事,我依然觉得那是一场恶梦。
当我绘声绘色地,带着夸张的表情,不顾一切地重现当时的情景时,母亲已经抚着我的肩膀泣不成声了。
从那以后,母亲没有了往日的笑脸,有时候会发一上午的呆,或者静静地注视着我,省怕我会消失似的。末了,看着我的傻样,叹息道,命苦啊。
出队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那天,车子开出好远,母亲也快步追出我们好远。我不知道一个六十多岁的农村老太太是怎么做到的。最后追不动了,又一步一步地踉跄着往回走,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朝车的方向回望。
我从车窗一直望着母亲回望的身影,心情已无法自制,泪水象决堤的河水倾泄下来。我只有无尽地自责:敬爱的母亲,原谅我吧,我已经选择了这个职业,无论我走得多远,我也要走下去。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