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儿
来源:作者:张柯平时间:2014-07-31热度:0次
西风中,有个声音在喊,火胡杨。
——题记
“5-12”那天,我和老韩去新疆出野外,在兰州倒车。午饭时候,在候车厅底下叫了牛肉面,两人闲坐着等。我老感觉凳子腿不稳当,摇呀摇的,以为是发车时候铁轨的共振,心里说,又一个豆腐渣工程。一会儿,后厨一阵鼓噪,大师傅掂着大勺跑了出来,我看到顶灯在动,大喊:地震了!在关键时刻,我的反应还是没赶上老韩,他立马起身,耸着肩膀,抡着胳膊,第一个跑了出去。这时候,广场上已经站了好多人。列车进站,比平常检票快,到跟前一看,才知道根本不检票。列车员比我们还着急,上车上车地喊,不停地催。这一次旅程必定不同。
在野外勘探基地,收不上别的台,只有中央一套信号还行。大家赶工作进度,也每天关注震区的消息,牵挂每一次救援。五月,戈壁的夏天热浪袭人,气氛骤然紧张。钻机的进尺多了一点儿,天就热一点儿。救援有了新情况,天又热了一点儿。和采购车出戈壁,去县城采买,我挑了些卤肉熟食,买了酒。要掏钱的时候,老吴非要买单,两人你争我抢地,我就有些急了,硬是先于他付了账。以前进工地,我知道大家业余没啥乐的,生活很枯燥,于是我总是以单位的名义,买些《读者》、《视野》和一些小说发给大家。这次我改了主意,想买些硬菜,和大家喝一场老酒。酒虽伤人,但是,真地能搞好气氛。晚餐,大家都聚在小屋里,围在桌旁吃饭。小方桌原本只能坐四五个人,现在挤了十几个人。满上白粮酒,大家一边喝着,一边看着新闻,一边说工地上的事儿,一边想着心事。我给大家一一敬了酒,有些醉了。冷风机呼噜噜地喘着气,喷了些小水珠出来,屋子被吹了一天,生出些潮气,皮肤黏糊糊的,但是停机后,很快就蒸发干净了,闷热得很。睡前,在露天洗澡间胡乱冲一阵。洗澡间就地取材,是用旧汽油桶的壳子焊起来的,白天晒得烫手,到晚上,温度迅速下降,铁皮就喀拉拉响一声,有些神经质。晒了一天,水箱里的水温温乎乎的。拧开龙头,水扑头盖脸洒下来,洗褪了沙土,清醒了头脑,除去了烦恼。野风吹来,一个激灵,全身筋骨都活络了。
这次到基地,我没有值班任务,得了些空闲,到处走走,把基地好好看看。四年没有来这里了,勘探基地变化不小。工作量萎缩,加之外单位也插手,项目上人少了,有些房子就空了,老牛把大家全部安排在后排住,集中些,显得有人气。前排靠边的屋子做了厨房,六歪媳妇掌勺,小灶炒菜,到底是可口了些。房子几年不住人,蛰伏的一些神秘力量显露了出来。碱壳子顶破了地皮,砖块松动了,地面到处鼓着包,诡异得很。芦苇在床底下生了根,贴着墙皮,冒出了几片扁长的叶子,看着怪怪的。挂在外墙壁的鸽子笼空了,鸽子搬了家,在一间空房子里做了窝,满地鸽子毛,角落里小鸽子走走停停,黑眼睛一眨吧一眨吧地,脖子不时耸一下,咕咕地叫几声,正练习发声呢。有时能看到四瓣嘴,这种节肢动物来去无踪,增添了戈壁的神秘意味。它有八条腿,竹节一般,修长有力,绒毛茂密,带着小倒刺,上墙头、钻地缝,动作迅捷无比。浑身还泛着点儿红色,两颚深紫色,向内弯着,据称是有剧毒的。有人把树枝递到它嘴里,竟听到恐怖的咯嘣嘣的声音,咬合力惊人。
新基地最后排的屋子从未住人,门上喷着骷髅头标志,可能是化学药品的仓库。基地是因为有了自流井而建的,以一堵墙为界,划了范围,盐碱壳子的土块垒起来的。墙只是象征性的,挡不住啥,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在东北角,这堵墙也没有了,地上生了些灌木和大树,这一片绿色在戈壁滩上显得非常扎眼。迈过绊腿的沙冬青和芦苇,我看到几棵大树倚靠在一起,舒枝展叶,悠然自得,一副闲散的样子,这在风区是很奇怪的。只要你去过托克逊风区,有一段国道边的大树一定会吸引了你的注意力,树的形状很怪,树干都不高,树冠统一向下风口倒伏着,枝条不是垂下去,而是梳了背头似的向一边倾斜,看着像发怒的样子。树和树挨得很近,都有着统一的树形,说不上是紧张还是倔强,好像随时要和一股力量对抗,给人一种莫名的震撼。植物都向东南方倾斜,这是三十里风区独有的现象。但是在基地角落里,这几棵树却岿然不动,闲淡自由,虽然长在风区,好像全然不知有沙暴一说。我摩挲着树干,表皮很粗糙,土灰土灰的样子,好像刚从沙地里挖出来的文物。推一推,纹丝不动,根茎站得稳当,虽说略显老硬粗粝,浑身却透着自信。仰头看着满枝的绿叶,每一片叶子都和小孩的手一样,摆呀摆的。叶子背面,有层银白色的覆膜,非常像青杨的叶子。我忽然意识到,这是胡杨!这就是传说中的胡杨!是那个被驴友们用“三个三千年”形容了无数遍的胡杨。自打勘探队在罗布泊有了项目,大家拍了些胡杨的图片回来,看得人眼馋。几年来,我一直在念叨,啥时候能去塔里木河看看胡杨。没想到,这里就有。戈壁的晚霞,像一盆炭火,红彤彤的,热乎乎的?;褂行┪⒎纾鞴萏沧?,胡杨应声而动,唰啦啦,唰啦啦。你是在向我问候吗?文字都是多余的,不能描摹我激动的心情。我终于也释然,胡杨,谁说你很遥远,你很神秘,几年来,你不就在我们身旁吗?去不了塔里木,去不了柴达木,去不了准噶尔,去不了额济纳,在吐鲁番戈壁,我和你握手了。在项目大忙的时候,我们每天值班,报进尺,测井,小搬家,报施工材料,循环往复地,直到收了队,又急慌慌地赶路,回家,休整,完后再来这里,从没有注意到你的存在。
灌丛旁,有一棵新生的胡杨,两人多高,独自离开这个相互依靠的小集体,在旁边独自站着。它开拓了自己的小天地,伸枝展叶地,树冠已经成形,小枝条颤巍巍地,那标志性的叶子也呼呼啦啦,举着小手,在夕阳的火烧云里,擎起了火把,摆了一个很酷的pose。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