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宜昌农校
来源:作者:熊永树时间:2014-12-03热度:0次
初冬的周末,我们一行驱车沿沪蓉高速、榔水路到渔峡口赵家湾参加一个聚会。沿途青山逶迄,温暖的阳光照在秀美的山峰上,袅袅白雾氤氲在林梢,蓊郁的森林已添上了一层朦胧的霁色,重重叠叠的山峦不断从眼前掠过,像播放着一幅幅流动的山水画。车子拐过一个大湾,就到了盐池温泉。公路下是正在重新开发的温泉度假区,业主已更换成北纬30度的余老板,规划宏伟,气魄很大,工地上热气腾腾。公路上边则是刚修复完工的千年盐井寺,盐井寺又名“传庆寺”,建于唐毁于“文革”,是佛教圣地,现为省级文物?;さノ?,2011年在老县长刘光荣的倡导下,县政府决定修复盐井寺,由老县长亲自筹建,经过三年艰辛努力,终于,这穿越千年的古寺钟声重又在寂静的大山深处响起。
车子从雄伟的水布垭大坝下跨过清江,爬上一段缓坡,就来到了赵家湾。刚一下车,我们完全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了,只见金黄灿烂的桔子缀满枝头,漫山遍野,把整个山峦染得一片金黄。主人热情邀请,同学们早已按捺不住,雀跃着来到桔园,迫不及待用手揪下鲜美的桔子品尝,这时主人忙提醒大家用剪子剪,老同学老郭连忙从筐子里递给我一把果树剪,笑着说:“这可是我们的老本行,业务还记得吗?”我拿起剪刀,试剪了几个,有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我和老郭都是1984年从宜昌农校毕业的,学的就是果茶专业,柑橘栽培是我们的主修课,可惜的是我们那一届长阳六个同学,除一个在搞专业外,其它五人都改行做别的工作了。今天重拾剪刀,遥远的记忆又从脑海深处慢慢泛起,温暖的感觉溢满心间。
还记得当年上学的情景。那时古坪还不通公路,唯一的一趟班车是从长阳到火烧坪的过路车。父亲和我背着一口杉木箱和一床蓝布铺盖,从古坪出发,步行15里山路到背坳赶班车进县城,那年我18岁,却是我第一次到长阳县城。在县城的街上下了车,父亲去找一个亲戚借宿,我一个人守着行李在街上等着,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看到街上穿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流,有一种惶恐不安的感觉。第二天,父亲把我送上了去枝江马家店的班车,父亲的眼睛在车箱里反复的搜寻,没有发现一个熟人,眉头紧皱,悻悻地下了车,车子开出去好远,还看见父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后来父亲写信告诉我说,他是多么希望在车上找到一个熟人,可就是没找到,心里有说不出的担心??!车子来到红花,汽车排着长龙等着过渡,第一次看见浩浩荡荡奔流的长江,心情激动不已,我又想起上高一时,历史老师在课堂上忘情地吟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的情景,长江真是这样的壮阔辽远??!跨过长江,汽车在宽阔的平原上奔跑,田野里是一望无际的墨绿色的稻谷,堰塘里宽大的荷叶和亭亭玉立的荷花不时从眼前闪过,三五成群的水牛在堰塘四周或水渠边悠闲地吃着草,我被眼前从未见过的景色吸引住,慢慢忘却了心中的焦虑和担心。同座的是个热心的中年男人,我向他讲了我的情况后,他热情地告诉我在江口下车,临下车时,我爬到车顶上下行李,先把一床铺盖从车顶上直接甩到了地上,他看见后连忙从车上下来,示意我不要甩,他在车尾的货架上帮我把木箱接了下来。我肩扛手提地驮着行李来到“红旗旅社”门口,等学校的车子来接,等了半天也没见车来,守着行李又不敢走,很是焦急和狼狈。这时,旅社台前的一个三十多岁样子的女服务员来到我面前,她大概看出我窘迫的样子,问我是不是到农校报到的学生?我连说:是---是----她说,农校接新生的车恐怕要明天才得来,我先帮你把行李搬到屋里放着,你可以放心地在街上去玩一会儿。我像找到了救星,如释重负,心里不知有多感激,直到现在,我还始终记得这个女服务员温暖的笑脸和亲切的话语。
当时宜昌农校在问安镇的四岗,距枝江县城马家店有五六十公里,离得最近的一个小集市就是袁码头,说是码头实际就是附近居民经常赶集的一个小街市,并没有任何河流,至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叫做袁码头了,尽管小得可怜,实在没有什么可逛的,但我们还是隔三差五地光顾。袁码头向东十几里地便是问安镇,是个稍大点的集镇,向西十几里则是当阳的半月镇了。说到底,农校所在地就是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学校面积很大,但我也不知道准确的有多少面积。西北边山岗上是一个梨园,春天开花时,十分的好看,至今我脑海里还经常浮现春雨过后梨花盛开的情景。梨树品种很多,成熟最早的是一种青青的像小苹果的香梨,长到半大,就可以吃了,最后成熟的是一种苍溪梨,个很大,俗称“秤砣梨”。我们常常是小香梨长到半大就开始跑到梨园里偷吃,直到最后一批成熟的秤砣梨采摘完毕才罢休,在梨园里和管理园工打游击,捉迷藏,既紧张又兴奋,竞是十分的有趣。走过山岗,是一条较长的冲谷,里面种着大片浑身长着深剌的枸枳,是我们练习嫁接柑橘苗的地方。秋分过后,我们带着用钢锯条改制的嫁接刀,在浑身长满剌的枸枳树上练习嫁接技术,一天下来,剌锥刀划,弄得到处是伤口,至今我手上还留有嫁接刀划伤的疤痕。走过这道冲谷,紧挨着东南面两道山岗上,是大片的柑橘园、桃园和茶园,冲谷里则是一大坝的水稻试验田。学校的房屋很零乱。正中间上下分布着两个几十亩大小的堰塘,堰塘西边是学生宿舍,东边则是教学区、运动场和教工宿舍。我们每天都要穿过堰塘到教室上课。冬天北风呼啸,穿过堰塘时,风象刀子,感觉浑身像剥光一样的冻得直打哆嗦。
我们是宜昌农校1981级茶果6班,那一年学校只招了我们一个班,总共也只招了30个学生 ,而且是宜昌地区20个,荆州地区10个 ,掉味的是一个班全是男生,没有一个女生。那时我们是参加高考后大中专统一录取的中专,那时大中专统一录取的比例也不到10%,比现在高考大学一本的录取比例还低。 刚好从我们那一届中专学制改革,中专由两年制变为三年制。所以我们读的是大专的书,拿的却是中专文凭,确实有点划不来!开学第一年,主要是基础课,有语文、政治、英语、化学等公共基础课,还有植物学、植物生理学、植物病理学、昆虫学、土肥学、气象学、测量学等专业基础课。相对于紧张的高中阶段压力明显减小,老师上课也没有高中时那样严格,作业很少,一切都显得随意和放松。语文老师姓文,第一堂语文课教的是艾青的诗:《大堰河,我的保姆》,文老师高大魁梧的身材,方方正正的脸堂,但嘴唇很厚,说起话来,有点笨笨的感觉,他在课堂上深情并茂地大声朗诵课文,同学们却被他专注而笨拙的朗诵逗得哄堂大笑,下课后,同学们相互用手摸对方的头,嘴里戏谑着:“你用宽大的手掌抚摸我---”现在我重读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一遍读罢竞是泪流满面,想那时真是浅薄幼稚??!文老师还有一件搞笑的事,他教我们认字认半边,在课堂上也经常读一些错别字,同学们就经常拿他读的错别字当笑柄打趣。教我们政治的刘老师是学校的副校长,精瘦精瘦的个子,口才极好,能言善辨,至今我还记得他给我们出的一道论述题,下课时,只见他用粉笔在黑板上愤笔疾书,写毕,转身面向同学们大声念道:“吃饭插队对不对?请用辩证唯物主义进行论述?”同学们面面相觑,至今我也没有把他出的这道题论述清楚?;褂幸患掠∠蟊冉仙羁?,就是上测量课时,测量老师在教室里放了两台经纬仪教我们如何使用,课间休息时,我和几个同学疯赶,一不小心,我一脚把经纬仪绊倒并摔坏了,测量老师当即脸上就吓得煞白,我一下子也吓懵了,测量老师说这台经纬仪值上万块,要我赔,他说他不好向学校交代,要我亲自找校长解决,我硬着头皮找到了校长办公室,李校长严肃的批评了我几句,然后叫我写出深刻检讨交到校办公室,竞没有要我赔一分钱,我当时非常感激!那时,我对文学发生了浓厚兴趣,阅读了大量的中外名著,经常和几个爱好文学的同学讨论,做起了缤纷的作家梦,也试着写过几篇小说,投出去结果是石沉大海。现在回想起来,虽然我没能成为作家,但大量的阅读,积累了一定的文字功底,对我以后的工作还是颇有帮助,在个人修为上也获益匪浅。
那时的读书生活是在饥饿和单调中度过的。我们进校就已经“农转非”,算是跳出了“农门”,曾经是我们苦苦奋斗梦寐以求的愿望 ,总算实现了,尽管没考上大学,有些许遗憾,但心里还是高兴的。学校每个月发30斤饭票,16元的伙食费,对于正长身体的我们来说,肯定吃不饱,但勉强能过,家庭条件好的,家里还贴补点钱,家里穷的就只能过硬了。主要是没有油水,刚吃过饭,转过屁股就饿了,2两的馒头我曾经一顿吃过四个外加2两稀饭。晚上长更大夜,下晚自习后特别的饿得慌,我们长阳几个要好的同学,有一个是县城关的,条件好一点,他从家里带来了煤油炉子,下晚自习后,我们几个就约好出去到野外偷菜,回来后在寝室里偷着煮了吃,现在听来似乎感到很可笑,但那时实属生存需要!那时除了打球外,连电视都没有看的,记得当时正值中国女排争五连冠,我们寝室隔壁住的是青干班的学生,草埠湖农场的吴场长从家里带了一台12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每天晚上,我们几十个学生挤在吴场长10平米的寝室里看女排赛,山呼海啸的,用现在的话来说,那才叫爆棚!班上全是清一色的爷们,没有色彩,生活单调枯燥,郁闷得很,隐约感到有青春的萌动,但那时终归是单纯的,又加上饥饿像个幽灵如影随形,所以同学在一起是不谈女人的,现在说来,很可能没有人相信,但那时的确是这样,班上好像也有一个同学与我们低一级的女生关系亲密,但大家好像都不以为然,彼此缄口不语。
在学校平时总是觉得时间漫长,但临近毕业,却突然感到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要毕业了。一想到即将出身社会,突然感到三年时间没有学到什么东西,两手空空,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叫做本领恐慌。那半年同学们都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一门心思在学专业,白天在果园里、茶园里到处可以看到苦练技术的同学,甚至连星期天也在抢着干。晚上自习时课堂上鸦雀无声,大家都神情专注地在读专业书。去年我在华农参加省国土十二期华农培训班,正值毕业季,我看到这些即将走出校园的毕业生,竞在学校的街道上排小摊,卖自己读书期间的日用品和课本等资料,是何等的放松和薄酒!想起我们那时紧张忙碌的毕业季,不禁感慨万端,写了一篇《醉人的味道》发表在《中国国土资源报》上。
时光飞逝,物换星移。宜昌农校先是从四岗搬到了窑湾,后又在改革浪潮中合到了宜昌职业技术学院,不复存在了。如今我们那一届的同学大都也过了天命之年,宜昌农校已成为遥远的记忆。
哦,我的遥远的宜昌农校!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