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母亲,每个人开口讲的第一个单词都是“妈妈”。我常想:记住乡愁,就是记住母亲,因为世上最美的人是母亲。
我的母亲是个没有固定工作的小镇妇女。她虽然一字不识,但她热爱文化人,尊重文化人。父亲病逝后,母亲就用她一生的辛劳供养着我们读书,推燥居湿,其艰难竭蹶可想而知。春夏季节母亲去镇酱菜厂做豆制品,她推着磨磨豆子,走着转着,好像一头驴,为挣一块钱每天都把自己累得精疲力竭的。在秋冬的日子里母亲去附近的一个农场做摘棉工,因是多劳多得,为多划一块成熟的棉田,为多挣一分钱,她披星戴月,顶着寒风,忍着冻疼,在茫茫棉田里埋头收拾棉花。母亲的手掌粗大粗糙,手背青筋暴突,唯有中指戴着一个顶针,才表明那是女人的手。
那年为响应政府号召,姐姐去一个农场做了一名军垦战士。我中学一毕业也被镇政府敲锣打鼓地送到附近的生产大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一时间家里只剩下母亲和弟弟,虽然生活的负担减轻了些许,但母亲的日子依然数米而炊。
终于,中断的高考制度恢复了。我开始复习功课,准备参加高考。但在经历了三年的知青生涯后,中学的各门功课都已荒废,尤英语单词已基本还给了过去的老师。当我看到其他知青纷纷购买收音机,跟着广播英语讲座复习单词时,我的心就像被小猫抓了一样,心烦意乱,焦虑无奈,因为我没有钱购买一台收音机。
这天母亲从镇里来到我下放的地方,给我送来了肥皂、牙膏等日用品,恰让她看见同宿舍的一个知青正趴在床上,捧着收音机,一边听一边嘴里发出唧唧哇哇的声音,便就问:“他在听什么?”我低声回答:“他在跟着收音机复习外语呢?!蹦盖壮聊季?,而后“哦”了一声就走了。
不想就在第二天上午,母亲又来到我们下放的小屋,喜悦着神秘着把我拉到屋外的一棵槐树下:“球(我乳名),我也给你买了台收音机。”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包递到我面前。那小包包,是用她的蓝花头巾紧紧裹着的。我疑惑着小心翼翼地打开还有着母亲体温的小包包,一台肥皂盒样大小的袖珍收音机便呈现在我的眼前。这是一款“华山”牌小收音机,蓝色外壳,玲珑精致,拿在手上好似拿着一块蓝宝石,那静谧的光泽令人喜爱不已。我想这台收音机价格不菲,怕要用40元钱(为当时城镇职工的一个月工资)才能买得到。
我问:“妈,哪来的钱?”“耳环换的?!薄岸罚俊毕罄缀涞绯?,使我呆如木桩样定在了那里。片刻,我的心便翻江倒海起来。母亲的耳环可是她视若珍宝的爱物啊,因为那是外婆临终时送给她的念想,平常她是不戴的,只有在逢年过节或是走亲戚时才认认真真地戴上它。我揩了一下湿润的眼睛,迫不及待地打开收音机,调试来调试去,却只收到一个广播电台,其它台根本收不到,更不要说收听英语讲座了。再打开后盖我便傻了眼,那些电阻电容二级管等零件都是歪歪斜斜地插在电路版上,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台人工组装的收音机。一股愤懑之情顿时涌上我的心头:一台组装竟然就换走了母亲的一对金耳环!
但是我努力克制着,轻声问道:“妈,从哪换的?”“地摊上。”我本想换回耳环,却听说是从地摊上交易的,显然是不可能的了。母亲见我沉吟不语就担心起来,她指着那收音机问:“怎么啦?它能帮你复习外国话吗?”面对母亲花花白白的头发,和那满怀期望的眼睛,我怎能道破真相而使她伤心呢?于是我把疼痛的泪水吞进肚子里,为了母亲的微笑,我使劲点着头说:“妈,能,它能!”
后来我把母亲的拳拳爱心当做时时刻刻的阳光雨露,我把母亲的殷切期望化为奋发上进的动力。我暗下决心,决不辜负母亲,让她那浓烈厚重的爱,敦促我苦学不已,自强不息。再后来我考上了南京的一所重点学校。当我将红色的“入学通知书”呈送给母亲看时,母亲留下了幸福的泪水,笑着说“好,耳环没有白费!”
那天,我揣着只收一个台的收音机,揣着母亲的千叮万嘱,登上了去南京的“东方红”号轮船。站在甲板上,我看见岸上母亲的白发在飘动着,母亲的手在高举着。那一刻我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了,任由它滚滚流淌,洒落于滚滚江涛……母亲啊,为什么我的眼睛饱含泪水,因为我永远走不出您的慈祥目光。
沿着母亲的目光,我走进了霓虹与朝霞。参加工作后,我用平生第一次积蓄为母亲买了一副崭新的金耳环。那台收音机,依然被母亲的蓝花头巾包裹着,一直被我当做人生的宝物放置书橱珍藏着。当然,只收一个广播台的真相,我一直没有告诉母亲,直到她去世也没有。
这之后,我常?;眉盖状┳徘嗬渡路?,扎着兰花头巾,肩着大箩筐,埋头于一片开了花的棉田中,好似一幅永不褪色的油画。我就想:那阳光普照的绿色棉田,是不是我写给母亲的诗歌?那风中摆动的银色棉花,是不是我母亲飘拂的白发?
【该文获《中国女性》杂志举办的“中国梦·最美母亲”有奖征文三等奖?!俊?/p>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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