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能有几次一起走过
来源:作者:张柯平时间:2014-09-25热度:0次
到一个单位久了,就好像在村里,大家都熟悉得一塌糊涂,老远看见背影,就知道那是五爷在拾牛粪,那是二牛在抓知了。然而,我怎么降生到村里的,没有留下印象,怎么到的工作单位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消息是从辅导员韩卿元老师那里来的,我和其他两位同学被叫到办公室。韩老师的习惯我们都知道,还没开讲,先“哦——”一声,表示要说话了。他用浓重的陕北口音说:哦,你们几位去西安面试一下,这是人家特意打电话来向我们要学生的,咱的学生都肯干,回去准备一下。西安的就业招聘会刚刚开完,班上很少有人找到工作,都是农村来的娃儿,根本没啥关系可走,这下来了机会,当然得好好把握。对西安特别陌生,也胆怯,还好有老杨和我们同行,他在上大学前在这里打过几年工。找到了西影路,在人教处见到了许志翔,各自介绍了情况,一问一答几个轮次后,谈话莫名其妙地僵住了。不知道是人教处故意设置的环节,还是我们的表达有毛病,反正是空场了。我就想主动打破僵局,说,许老师,您看是这样,招办公室秘书,得瞧瞧写得咋样不是,您现场就出个题目,就当考试了,这样不好吗?我在学生会学习部搞过一些书法展览和板报,就势在现场把照片显摆出来给人家看,尽管照片照得很烂。后来想想,我的主动提议,还有学生会的工作经历可能给我加了分。许老师满意地认可了我的提议,给了个题目,让我们限时写篇文章。很惭愧,写的啥我全忘了,只知道,回到学校一段时间,我的派遣证就来了。
1998年7月20日,我和父亲从西安上车,一路颠簸了十几个小时,靠着硬板席,在热哄哄的绿皮车里挨了一晚上,醒来发现我的腿竟被旁边的大姐当做枕头了。乘坐一路公共车到了人民公园,我准时出现在局劳资办公室,步丽老师惊讶地说:7月21号到,你果然是按这个时间来了。我说:说好了21号到,就21号到呗。
对于办公室的工作早有心理准备,无非接打电话、通知、开会、写会议纪要、油印资料、收发文件,我以为自己的日子就会这么规律地无限循环下去。有意思的是,写会议纪要的时候,我竟然想当然地把地勘的“勘”写成了“堪”。地勘,地勘,不是跟土地有关系吗。老主任徐光年和蔼地给我指了出来,一下子感到自己真的很无知,我对这个行业了解太少了。半月后,我接到通知,要下基层。刘新建队长专门给我们几个谈话,说新来的大学生都要下去锻炼一下,去新疆队,来地勘单位,总得知道地勘是个啥。第一次听说去新疆,感觉好遥远啊。从未出过远门,也没啥经验,我和小黄胡乱地准备了些东西,就等着装车了。8月16日,严志财副队长带队,我们和何林春、赵月厚等一班人,开着五辆牵引车上路了。每辆车驾驶楼里坐3人,我和王杰和李平一辆车,两人路上换着开,翻越大坂山,沿着河西走廊,一路热热闹闹地赶到了吐鲁番工区。
新人到勘探队,尤其是大学生到基层,谁都睁大眼睛看着,看这愣小子能咋样。不过是来做做样子呗,镀一镀金呗,体验一把生活而已,各种说法都有。我想给每一个人说:没有,真的没有这样的想法。谁听你?工人们只认你怎么干,谁会听你说。我们是和机班长们先到的工区基地的,要做钻探的各种准备工作,修一修机器,准备生产材料,等大部队到来。和大家一起装粘土粉,扛钻杆,吃饭,闲唠,干杂活。寝车里有一本丢弃的旧书,《地浸砂岩铀矿勘查规范》,我认真地读着,一边读,一边观察,这地质勘探到底是个啥活儿。
戈壁的天气好热好热,从早到晚,大家都只穿一件裤头、脖子上搭条毛巾,在基地晃悠,日子就这么过着。在等待上山的一段时间内,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让我对勘探队的生活有了更新的认识。一天傍晚,整个基地的人都有些紧张兮兮的,人们一会儿聚在一起,一会儿又忙乱地走动,咋的了这是?
你带几个人顺着驴车的路去乌斯曼的窝子找,你带几个人顺着拉水路找,其他人进草地找,对讲机保持畅通,严队长指挥着。是陈江川不见了。白天在基地看到过老陈,带着眼镜,脸黑黑的,胖乎乎的,语速快,很健谈,见谁都想说几句。旁边的人打趣说:小张,好好听陈总讲啊。老陈守着水井,老是一个人呆着,可能是太寂寞太着急了,见了这么多人,话匣子呜里哇啦地,总算打开了。天黑了,拉水的司机回来说,水井一个人也没有,喊也不答应,到处见不着人。严队长意识到,这不是个好兆头,在无人区走丢了就麻烦了,他决定马上组织人找。去乌斯曼草窝的人说,老陈没有直接回水井,和维族老乡搞了几杯才走的。拉水路上的人说,路上没有见到人?;盗耍蔷褪窃诼嫱沾痰牟萏怖锪?,里面没有大路,草滩面积很大,不好找。大家打着手电,喊着陈江川——陈江川——。很久之后,人找到了。和乌斯曼搞完酒,喝醉后,猫在一处草窠子里睡着了。这次失踪事件让我知道,勘探不光是新奇,还有危险性。
多年来,我在单位当过钻工,管过食堂,干过食堂采购,跑过货物通关出口,看过工勘项目,又转到党务口搞教育,甚至在食堂做过几天大师傅,安安静静坐下来干文秘的时间,掐指算来没几天。我整天价到处东颠西跑,长了见识,也学会了坚持,发过牢骚,也一起扛过事儿,忍受着寂寞和无助,也和大家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当然,在这里最大的收获是建立了家庭,娶了媳妇,生了女儿,买了房子,出了文集,把父母接过来住过俺的新房,还找机会带他们去北京看了天安门。小品里不是说了吗,还要啥自行车啊。但有时候一觉醒来也犯过嘀咕,就这么一直过下去吗。老实说,中间有过插曲,有人说,你去一个规模可观的大单位试当个,看看能行不,我抽空闲时间去看了,没成,感觉那个工作空间冷哇哇的。这段时间借调上级单位帮忙,有人建议说,借调了借调了,就调过去呗。想想,上下层级太多,压死人没来由,咱是个想让每个人都满意的性子,哪里得来那个天赋异禀,去琢磨处事哲学。有人就说,没志气,三六九往上走,有啥不好?夏天,母校来人了,我的恩师也委婉地建议,你这个孩子,报恩思想不要把你禁锢住了,你有时候要这么想,你到了新的岗位,可能还会有机会做些事情给原来的单位。两口子都劝着我,苦口婆心的。好心,好心,我只笑着,到了还不忘自我解嘲一下:不是说,生是谁的人死是谁的鬼嘛,哈哈哈。说完了也就完了。我的内里原是个比较轴的人,得遵从内心不是,心里就有个犟劲儿不转弯儿。就这么一走,怎么行,老觉得哪里不妥帖。
在做陕北煤田勘查的时候,老贺媳妇做饭,湖南人,炒得一手好菜,都喜欢吃。一次,柳师傅的媳妇来了,要做面给老柳吃。老柳只认面条,天下人都知道。老贺媳妇说,做面多麻烦啊。老柳媳妇说,我见了肉就恶心。吃面长大的人,是不太能一直认同大米饭的,吃大米饭长大人的人,老觉得做面条是件特别麻烦的事儿。吃面的人,总觉得过段时间就得来点儿面条,安慰下那个嗜面的肠胃,那是从娘胎里就植入的基因记忆。
在一个单位,一些人和你一起一路走,印在路上的脚印,那么深,嵌入记忆,是永久的,格式化是不顶事儿了。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