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菜地
来源:作者:林小会时间:2014-12-05热度:0次
那片菜地
林小会
一早便被雨声敲醒,我住在农户家里,在一个叫堰河的村子里。我喜欢村子的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艾青的《大堰河》。打开门来,湿润的空气中,夹杂着些许的泥土味,捎带着一些些的凉意。我站在露台上,透过雨雾,极目看去,间间的农舍,却是有如别墅一般。大多是三层小楼,白色的瓷砖镶嵌外墙,三楼有露台,楼顶是暗红色的琉璃瓦,前有小畦的菜地,有些地垄边种有一两棵树。据同伴说,一大清早,他就被树上的鸟鸣声叫醒了。
迎着蒙蒙的细雨,我向村里深处走去。多年了,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总是要在清晨或夜晚,在人少安静的时候,对周围的环境做一个踏勘,常有不同于旁人的发现,也常有意外的惊喜,或是想在寻常人正常的视角中,寻求多多少少的不同。
走过一条稍宽的水泥路,从两旁的太阳能路灯下走过;走过打湿发丝的雨雾,从款式划一的村户前走过;走过摇尾嘎嘎叫着的鸭群,从手拿竹竿的赶鸭人身旁走过;走过那头耕田的水牛,从老农的吆喝声和扬起的鞭声中走过。穿过村落,水泥路的尽头,一大片菜地从近到远展开来。
菜地里种着一排排队列整齐的大白菜,菜邦边缘的菜叶显出肥厚丰润的体态,如穿着绿衫的庸懒少妇。那裹得紧实的菜心,却是蓬勃地向外袒露着,象是少妇撩紧的衣衫中,一不小心露出的白嫩胸脯,倾泄着如水的春光。旁边一片地中,矗立着的是一簇簇的大葱。那大葱,显然是留来做种用的,没有了年轻时的青愣,倒是有了些老道的深绿。葱头上的籽粒密密集集,簇拥在一起,如蒲公英一般,似乎一阵风吹过,那些小小的果实便会纷飞而去。菜地边有一小沟渠,只是已没有了水,沟渠里及沟边长满了各类野草,看着眼熟得很,细细辨来,有不少是当年年少时打过的猪草。一条小路蜿蜒向前延伸着,与前方有着车流的公路连接;一老妇人在远处路边的菜地里弯腰拾掇着,时不时伸直腰身,复又弯下去,继续着她的劳作;旁边一农户家已炊烟繚绕了,这样的景象,已是不多见。
我沿着菜地边踩出的地埂,在菜地里流。脚踩在土里,润润的,少许的泥便沾在鞋底,沾在鞋帮,沾在鞋面。这样的地埂,既是作为分界的需要,也是作便捷的通道,从这块地通向那块地??掌锍顺笔牟菹?、泥土味,还有牛粪味,以及牛粪中带着的青草的丝丝甜味。
这样的菜地,眼熟得很,让我有些许的幻觉,好象回到了年少时外公家的菜地。
外公家的菜地就在我当时就读的小学边上,一面围墙和一个厕所将菜地与学校隔开。围墙不高,经常有人从围墙上翻爬而过,而那个厕所,入厕一面朝向学校内,粪坑则朝向菜地,那粪坑,就成了菜地里肥料的来源了。
外公的菜地里,记忆中,除了应季的辣椒、茄子、西红柿外,更多的是白菜。而白菜的品种,多是一种叫青麻叶的白菜,有着长而粗大的菜梆,菜叶大而绿,绿得接近墨绿。在锅里稍煮一会,就烂熟了。只有菜梆里的纤维,还在如软绳般维系着。那菜汤,透着一股子的清绿和清香。暑天的午后,外婆常把白菜切碎,与大米一同熬成一锅菜稀饭,晶亮的白米和脆绿的菜叶,米香和着菜香,让人看着舒心,喝着爽心。
记得放假时,经常和外公、外婆、母亲给菜地施肥,有时还有妹妹。我和妹妹顺着临时用树干捆成的楼梯,下到粪坑里。粪坑约4米深,在肥源不足的时候,我和妹妹便站在那露出的坑底边上,用粪瓢将坑里的粪肥舀到桶里,外公则将长长的扁担垂下来,用扁担一头的铁钩钩住粪桶,慢慢往上提,快提到坑口时,一只胳膊放到扁担的中间,另一只胳膊一压扁担的一头,那桶就提到了坑口上。这才挑上粪桶,往菜地施肥去了。而我和妹妹则继续站在坑底,不停地往另一对桶里舀粪。这样的劳作,要持续半天。而施肥时,用一只手扒开菜叶,另一只手拿着粪瓢,弯下腰,轻轻地把粪肥倒在离菜根稍远些的菜窝里。这要讲究距离,肥施得离菜根近了,会把菜烧死,远了,则肥效达不到。往往在我们施肥的时候,外公一边拿眼不停地瞅着我们的动作,一边嘴里还不停地念叨,自己的手同时还往菜地里施着肥。
眼看着白菜一天天地长高了,长大了,白嫩嫩绿莹莹的,喜人得很,就到了采摘上市的时候了。一大清早,天还没亮,母亲就起床了,简单梳洗后,就挑着菜筐到地里摘菜。夏天的菜好摘一些,冬天就艰难得很。那一棵棵的大白菜被冰渣包裹着,得将白菜梆边上的烂叶子掰掉,用力抖掉菜芯里的冰渣,一棵棵在菜筐里码整齐,再担到场坝上去卖。菜不好卖时,在寒风里守着,一天也卖不完一筐,只能气喘吁吁地挑着剩余的菜回到家里。
有时,厂矿企业有人开着卡车来采购,便是难以碰上的好运气。既不愁菜卖不出去,又不用费力地挑到场坝上去,就把一身的力气用在摘菜上面。我记得,有一次碰上了这样的大买主,外公和母亲直到天黑了都还在地里摘着菜。那买主显然已采购足了,且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大声说着不要了,不要了。外公和母亲摘菜的动作却更快了。他们巴不得多摘些,也就能多卖些。我放学后直等到天黑了,外公他们也还没回家,外婆让我去地里看看他们,却是看到了这样一幅场面:天空隐隐地透着些微的光亮,只是这光亮太弱了些,只能把菜地旁的小山、学校围墙、停在地边的卡车、买主、还有地里躬身劳作的两个人剪成一幅剪影,一幅移动的剪影,且配着声响。那声响,有买主不耐烦的声音,有两个人影劳作中的喘息声,还有一只不知是什么鸟飞过时,翅膀的扑愣声,一切就象皮影戏一般。
天更暗了,称菜用的大磅上的秤星已看不清了,我翻过学校围墙,到班主任家去借手电。班主任是个和蔼的女老师,普通话说得脆脆的,她家就住在学校里。一阵的翻找后,没有找到手电,班主任就找了盒火柴给我。借着那火柴的星火,把摘好的一大堆白菜称完后,搬上了车,我们这才得以回家。
如今,外公外婆已作古,而母亲,因类风湿病的困扰,行走艰难,终日蛰伏在家。那片菜地,也已被征用,但那一幅移动的剪影,依旧在心里一遍遍地放映,我知道,那幕布,在我的记忆中,再也没有拉下谢幕的时候了。
眼前的菜地,白菜依然张扬着它宽阔的叶片,沉静而安闲,悄无声息的吸吮着地里的养分,那是些潮湿的土壤;大葱仍然剑拔弩张,时刻等待进发的号令,可号令却是需要机会来成就的;而那些野草,兀自散漫着,随风拂着它们的,是我漫漶的思绪。
如今,这个叫做堰河的村子,随着土地的流转,村民们的日子也象她的名字一般诗意起来。那幅在我记忆中清晰留存的影像,对于现在的村民,已悄然谢幕。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