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送娘亲
来源:作者:高峻时间:2014-12-18热度:0次
冰天雪地送娘亲
2012年的冬天出奇的冷,进入腊月又有一场罕见的大雪忽然飘落。母亲喜得合不拢嘴儿,念叨着来年有个好收成, 一场雪、一层被,场上的麦子堆成堆。母亲说,好是好,就怕你兄弟从城里回家过年就冷多了。让我活好煤,再备几盆木炭,以免冻着二弟。二弟在家最小,也是娘最牵肠挂肚的。
腊月二十六,二弟如期归来。娘特意让我炒了两个小菜,切了一盘猪头肉,和二弟一块吃顿饭。饭做好了,娘先让我们吃,她端着饭碗去喂父亲吃饭。七十八的岁父亲在炕上已瘫了十年,每顿饭都是母亲先为父亲盛上,然后喂父亲吃饭。父亲不仅身体瘫痪,而且又患有老年精神分裂症,整日喜怒无常,饭量无度,吃饭不知饥饱。别人喂他一口不吃,只有母亲连哄带劝父亲才像婴儿一般吃吃看看、看看吃吃,一碗饭吃半天,轮到母亲自己吃时,饭菜已经凉透了。五年前父亲的牙齿掉光了,我请牙医给父亲制作了一副全牙,母亲却执意不让父亲戴,说父亲脑子不管事,万一把假牙吞进肚里,后悔就来不及了。父亲没有牙,母亲就一口菜一口馍自己先嚼烂,然后再一口口喂给父亲。父亲躺了十年,始终红光满面,去家里串门或每年春节给父亲拜年的街坊邻居都说母亲伺候的好,照顾的周到,父亲才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的延续自己的生命。
我和二弟慢慢吃着饭,有意等母亲把父亲喂饱,看着满头白发的母亲坐在炕头一口一口喂着躺着的父亲,十年如一日,我和二弟不知是感动还是尴尬,不当自由的停下筷子,等父亲吃饱,母亲下炕坐到饭桌,才重新拿起筷子和母亲吃饭,谁料想,这竟是我和母亲吃的最后一顿晚饭!吃完饭母亲要收拾碗筷,二弟不依,说自己常年不在家,你天天这样太劳累,今天我刷锅,你就歇歇吧。母亲很高兴,盘腿坐在炕头上和我说着每样年货的多少,还不时用毛巾给父亲擦一下流下的口水,家?;八档绞?,我才去自己的房间,这一去竟是和母亲的诀别。
第二天早上,每天六点起床的母亲竟没有开门。二弟说母亲可能累了起的晚,就让她多睡一会吧。做好早饭将近八点,仍不见母亲的动静,我和二弟撬开母亲的屋门,七十五岁的母亲已停止了呼吸,侧着身,头枕着自己的胳膊,像熟睡一样的走了。我趴在母亲的耳边,轻声喊着“娘,娘,你睁眼看看我。娘,你给儿说句话??!”娘不语,娘亲就这样无病无灾的走了,走的竟这样突然。娘可是我精神的寄托、内心里的顶梁柱??!
我是拽着娘的后衣襟长大的。从我记事起,娘就在生产队里做工,拉耧、锄地、割麦,什么农活都会,她在地里干活,我在地头玩土坷垃,或在那棵榆树下看蚂蚁上树;娘去村西头井里挑水,我也跟着,看她吃劲摇着辘轳把水桶从砖井绞出来,听水滴落进井筒里的嘀嗒声;娘在破旧的磨房里把半袋玉米倒进电磨里,我骑在鼓风机吹起的长长的布袋上撒欢取乐;娘牵着我的手送进学校门口,总是弯腰摸摸我的头叮嘱我不要淘气,好好念书;星期天下地割草回来,从我肩上接下背篓的定是母亲粗糙而灵巧的双手和慈祥的目光,一声“还是我儿割得草多”让我很是受用。因为父亲常年工作在外,打理我衣食住行的一直是娘亲,生活拮据,却拥有童年的快乐和温馨的母爱。
我是在母亲的宠爱下长大的。我在家排行老二,一个姐姐,四个妹妹,最小的是兄弟,因此在姊妹中我不仅受到奶奶的厚爱、父亲的偏爱、更受到了母亲的宠爱。我是六三年出生的,记忆中最不好吃的食物有高粱面、红薯渣,最难吃的是棉籽壳窝窝头,不仅辣的嗓子难以下咽,还有一股糊锅的怪味令人反胃,就是最苦的日子,母亲仍然想法让我吃的好一点,冬天烧红薯,春天煎个煎饼,秋天烧个蚂蚱或蝈蝈,让我感到深深的母爱和浓浓的幸福。每年到我的生日,母亲都要给我煮两个鸡蛋,如果我不在家她也打电话嘱咐我生日一定要吃个鸡蛋,轱辘过去就是一个平安年。
分到责任田后,我离开娘亲在百里外求学,第一学期的中秋节放假,我乘公共汽车赶到家里已是傍晚,推开街门,满院子成捆的谷子,娘坐在中间正用剪子铰着谷穗。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虽只是离家才两个多月,看见娘还没有喊出声我眼里却流出了热泪。娘说今年种的玉米长的好,谷子也好,地里的棉花已卖了八百多元,够你们上学的费用了。娘那时才四十多岁,头上还没有一丝白发,种着7亩地供着我和三个妹妹上学。学校毕业后我在家乡参加了工作,周末回来帮着娘亲种地,春天耕种、夏天锄草、秋天收获,秋天麦地也从来没见娘说过苦叫过累。后来家境逐渐好转,我劝娘不要种地了,娘说我的身子骨还硬朗,拿得动锄,割得动麦,翻得动地,能种多少是多少,多少贴补点家用。直到母亲六十五岁那年,走路有些蹒跚,经常嚷着脚跟疼痛,责任田才转给别人耕种。不料,那一年父亲视网膜脱落,手术失败,导致发展为严重的精神分裂症,辗转几家医院治疗,不见好转,并逐渐失去生活自理的能力,不到一年就卧床不起了,照料父亲的重任又落在母亲的肩上,我本来想让母亲享几天清福的愿望竟落空了。
母亲一生养育了我们七个子女,还帮我带大了两个儿子,并且婚礼几乎都是她一人操办的,包括我的两个儿子,对于一个不算富裕的家庭来说,个中辛劳和困难是外人所难以想象的。大孩穿新,二孩拾旧,三孩缝缝补补再将就,这是在六十年代母亲对我们姊妹穿戴所坚持的原则。我们上学没有文化的母亲没有什么励志的话,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你们的学费都是父母从牙花子上刳抓下来的,学好、学赖对得起自己就行?!焙湍盖自谝豢槌苑梗苁亲詈蟪?,不管谁掰剩下的半口馍、剩下的半碗菜,都扒拉到自己的碗里,她说粮食来的不易。生产队时一人一年一斤七两油,炒菜前母亲用铁片制作的油撇子从油罐里撇出一小勺油滴进锅里,万一有滴油黏在罐口,母亲总是用手指往罐内抿一下,若是小香油瓶儿倒香油,不管瓶口有没有也总是用食指往里抿一下,然后再吸允一下手指。这一习惯被我当教师的爱人当笑话说给同事,母亲听说后并不恼怒,只说媳妇没有遭遇过孬年景。
我的娘亲就这样走了。出殡时路上的积雪还没有埋住脚脖,我扛着用白纸糊就的招魂幡被寒风吹的猎猎生响,却听到姐姐哭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苦命的娘啊?!蹦锍K担甏蛄楸脖睬?,雨打墓辈辈富。母亲葬后的第二天,也是大年初二,又落了一场大雪。正月初三仍飘着雪花,在和母亲圆坟添土时,我对儿子说,你奶奶走了,虽然没有留下钱财,但要记住她老人家的宽容、善良和节俭。况且走了还给我们带来了这样的好兆头。不要再哭了,擦擦眼泪回家过年吧,也许这样你奶奶才走的轻松,走的安心。
我凝望着雪花中娘的坟茔,心里一下子就空了。我知道今后再也没有娘亲的幸福和嘱咐,再也没有娘亲的寄托和支撑。我知道,我的依靠没有了,一生的幸福也随风而去,再寻找自己至亲的母爱已成童话和梦想,也再次感受到子欲孝而亲不待的无奈和悲伤。
祖坟依携儿抱孙的格式向南排列着,十多个祖坟落雪后还有少许的枯草在寒风中抖动,只有母亲的新坟被雪覆盖的严严实实,一如母亲走时雪白的头发。从村庄出来向西去坟地的路上是一行脚印,从坟地往回走时两行脚印再也叠加不起来了。娘,我从内心再叫一声我的娘亲,你老人家就安息吧。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