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旅终南山
来源：作者：章校中时间：2014-10-07热度：0次
长安城南，白云如莲，托起数座山峰，与天都接壤。那流动的带状碎云，莫不是天庭的栈桥么？悠悠斜搭在山峰的肩上。是终南山，海拔1700米。现在，独自一人行走秋山，无须背着一大包格言，就所见所感，再有悟就好。一片自然的风景，是一个心灵的穿越，是说意象在心头上洇湿。终南山的风物，在我攀援的脚步里，一点一点地提升，觉的纯度，悟的新意。
遥遥远观，山与山相连，峰与峰相接，山脉起伏，绵延何止八百里？当是一群不羁的马，一路奔涌，直到东海之涯的太阳身边，才温柔地住了蹄履。终南山，列翠满长安，沉静而宽容着风物沧桑变化、人事轮回盛衰。它静静伫立，亘古不变，以宽宏博大的胸怀，淡然拥抱着天上地下的所有。
人被山拥，才知加减乘除。春山，加了鸟鸣而姹紫嫣红；夏山，乘了树叶而绿肥红瘦；秋山，减了躁动而疏落有致；冬山，除了红尘而雪骨冰筋。人生亦如是。少年梦想壮志，青时天高海阔，壮年沉实脚步，老来瘦劲梅枝。我喜欢冬天的山。简之又简，铮铮岩骨，细细谷水，瘦瘦树木，再铺洒一层月白，那淡逸的诗情，疏寂的画意，会让你驻足凝目。
当然，我最喜欢秋天的山。就如眼前的终南山，删繁就简，厚绿渐稀，却多了穿透，多了红叶。原来，愈简单愈丰富的内涵在这里。最是那叶子，青葱的，依然挂着微笑；半青半黄的若即若离着留恋的心绪；黄透了的，被风托举着飘落山地。我走在一片厚实的落叶上，感觉山的肌肤，柔软又力量；感觉山的喘息，轻微又回味。风天里，一片树叶，舞动静美，悠悠飘落溪水中，泡出一杯金色的秋茶，明亮我脚下的旅程......
现在，我把我渺小的身影，融入于苍苍大山之中。近睹飘飘渺渺的云梦，来来去去，游走山腰，又被风的手，毫不怜惜地撕成了一块块碎片，纷纷落下，遮没了来路，令人不知自己如何到来，又身在何处。回望，分身两边的云朵合拢而来，就把我走过的痕迹，一一抹去而无影无踪。
有大师画山曰：春山云明媚，秋山云洁净，夏山云蒸蔚，冬山云寒凝?？蠢?，这不起眼的云，却是山的一个重要的季节景象。原来，山之气色，云来装扮，是因云从山脉而出。现在，我亲切一条山脊，静观一朵秋云，果然是干干净净，好似一朵秋水白荷，飘浮，硬朗，明洁，静谧一方天宇。这是秋山的爽朗气质，是因有了云，就让人，有了卸载的感觉，腿脚也跟着轻松起来。
继续上行，欲把自己的一颗心交予一朵白云。果然，我身在白云中。只不过，那白云似在有意躲闪，继续分向两边，不与正面相撞。再身入青青烟霭中，却摸不着，看不见。但目之所及四周，则是缕缕蒙蒙青霭，好似一些久远的过往，湿漉漉的，我刚想把它翻晒于阳光处，恰又被飘来的一层薄雾盖住了撩人的细节。
忽然，我童心大发，对着溪水呼喊——我来了！大山回应——我来了！清澈透明。我对着一峰山石呼喊——我来了！大山回应——我来了！浑厚铮铮。我站在山顶呼喊——我来了！大山回应——我来了！空旷致远。原声单薄瘦弱，但却亲亲切切；回声放大变形，但却认认真真。静听回声，尽管它没有泉水般的清脆，没有鸟叫声的悦耳，更没有雷鸣般的震撼，但它袅袅悠长，动切肺腑。这是终南山，赋予我的反响，起伏、跳动、回荡……萦绕耳际。就这样，我把迷惘的苦不堪言，把愤怒的忍气吞声，都在这里，统统抛弃了。我拥抱大山，快乐地呼喊，快乐地静听，轻松每一个脚步，行旅每一个太阳。我的呼喊，山的回应，飞翔、充盈我整个的心灵......
山朦胧，树朦胧?；ㄏ闳冒自拼咴度?，鸟语也让青霭切割无形，而涧水的流动声，则迷失在了时光的深处。自然，伟大而神奇；人类，渺小而无力。于是我想，与其瞻前顾后，不如忘却“来”之目的和“去”之方向，全身心地投入到这自然的伟力中，让自己的一颗心，一个孤寂寻幽的灵魂，徜徉于这个宁谧包容的山光云色之中。
我伫立峰处，尽收眼底的是一片葱绿。好似一幅水墨泼彩的天幕，与云接壤，起伏逶迤，遐想梦境，无边蠕动。那是一大片叫海的山竹。扑面而来的是风。吹起了我的头发，掀起了我的衣袂?？墒俏颐挥懈芯跽庑?。只是我把我的心横了起来，当作一支小小的竹笛，吹响一曲老掉牙的山歌。就想，这风，是从竹子的身上长出来的。满山四野，清亮清凉，明净明朗。就幻想，把这风，搬运到都市里，让古城再旧出古香，让新区更新出新意。岂不更好？风低青叶，风过绿杆，一把悠悠竹风，青色青味，直入心野，喷张血脉，周身舒畅。阔大的竹海，透明的竹风，扩展了一个俗人的心胸。我解开我的行囊，装满山之竹风，带回去，至少可以净化，我居住的小小家园。
我站在窄窄的中峰上，俯瞰雄浑，南北分野多变——左边一种人生，晴光朗照；右边一种人生，阴影密布。纵目四眺，天上谷间，广阔无垠，天生气色，势奇不定。山峦被悠悠白云剪裁而分分合合；峰石被青青烟霭缠绕而神神秘秘。在千岩万壑里，光影虚实着昨天的风霜雪雨、阴晴圆缺，一切的一切，都被浓缩在眼前的一棵古树的躯干之上。远观，近睹，俯瞰，心绪便随着与山的距离或起或伏、或高或低。不由叹曰：山之高峻磅礴，人之一茎野草。真是，说徜徉于山水之间，不如说是漫步于心灵之境。
山野之秋，清澈朴实，是喧嚣中的平和恬静，是恬静中的淳厚生机。一个小童子，担着一挑水而来，便把山野寂静出一幅古画，一幅耳熟能详的，“深山藏古寺”的古画?？醋趴醋?，浑然不知今夕是何夕，眸子就把童子肩上的两桶水卸了下来......
我坐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看天，毫无遮拦，一望无际。回想，走过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乱而无章，就如这丛生的杂草，斜插在山坡上。现在我心，空了，一如天空碧蓝。静坐淡淡，闭目清清，一种全新的境界。一只玲珑剔透的雀儿，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禅钟响起来，不慌不忙地，不急不躁地，从树梢里，竹叶里，鸟翅上飞落而来。庙宇是山的眼睛，静寂，内涵。一进庙门，就见一老僧，独坐，抚珠，口中滑落佛音......抽一签，签曰：删繁就简三秋树，人生得意溪水月。求解。僧道：清灵清凌凌。呵呵，捞月，愁肠百结；终了，恬然而安。原来，真的贫穷是贪婪，真的财富是满足。
石子小路，斜插山体，隐隐约约，一个惬意的秋梦。让身体转个弯：红叶，红叶，满山殷红殷红的，夕阳下平淡而又热烈，谦卑而又高贵着。来了，来了，一种永恒的主题。平平心跳，再把脚步收住，于石上伫立。眼前的色彩，是跳荡的火焰么？是内涵的生命么？枯竭的思想被激活了。枫林如火，静静地燃烧着大地的情感；枫林如画，如少女次第绽开的红色长裙。纯美，枫红静谧；活力，夕霞变幻。一枚枫叶在霜冻中红了，于是，在那寒山冷石中就有了火的意境，生命的意蕴。一颗疲惫的心，就这样被枫燃着。我想，在这个季节，还有什么比一枚枫叶更令人感动的呢？
山，层层递进深；山，叠叠高出奇。那松柏古意，巍峨葱郁；那溪泉缠绵，灵秀静谧。最是那，一匹溪瀑，挂在山的胸腹，云气生发，洁白而轻盈升腾。一棵劲松，挺拔风骨，虬根曲枝，扎入远古。这时刻，有滴滴鸟鸣，不紧不慢地敲打着我的耳鼓。一只鸟儿，衔着一滴暮色，飞进林深处；又一只鸟儿，牵住一缕夕霞，缠绕在一棵松树上。我极尽舒展我的眸子，空阔我的眼界，把目光延伸遥远，追羡那飞入山间的归鸟，让神思，随那小巧的鸟儿，在秋的腹间一起飞翔......飞翔，登山而小天下；飞翔，放眼而空苍茫。想起王维“空”的神句——空山不见人、空山新雨后、夜静春山空、薄暮空潭曲......空而不空，是为一个境界——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我想，灵魂已有了清幽的托身之所，那么肉身也要回归世俗的温暖之中。那白云悠然之下，有没有一户温暖的柴门，为我心甘情愿地打开，消除我一天的疲惫？一天空寂。突然，深涧的对面，传来了一阵阵山歌声。暮色生动起来，眸子也跟着灵活起来，果见一采药人的亲切身影。我高问，何处可借宿？隔水，药农伸手一遥指......
看前面，山腰平坦，两棵古银杏，直立而上，虬枝伸展，撑开了一片青黄的巨伞。静静地，默默地，为护山人的几间土墙黑瓦的小屋，遮风挡雨。门前，斜横一根细竹，晾晒着几片黑黑白白的衣服；一只土狗，卧在檐下做梦；黑色的屋脊，举着一束蓝幽幽的炊烟，正被一朵洁白的云，轻轻，轻轻牵拉着......。
一脉溪水穿过，翻滚一块山石，留下了一次次亲吻的痕迹；一枚秋黄的银杏叶，于溪流里打着旋，再从土屋的倒影里斜出，悠然飘远。想起王维的诗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一幅梦中梦的图画，被银杏叶儿旋转成了现实。
（3500字）
(编辑：作家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