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秋
来源:作者:张友堂时间:2014-10-19热度:0次
忙秋
家乡有句话,“三麦没有一秋长,三秋没有一麦忙”是说,麦收忙而不长,秋收长而不忙。但在我的记忆中,秋收不仅比麦收长也比麦收忙。
村四周都是丘陵,地多砂砾,不蓄水,宜种耐旱作物,大部分地种地瓜,到了晚秋,漫山遍野都是地瓜。收地瓜,是一年最忙最累的时节,村里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凡能干活的,都忙了起来。十来岁的孩子们不止是帮手,也是不可或缺的了。
身强力壮者的任务是在生产队里刨地瓜,而摆瓜干、拾瓜干等活儿就基本上是家庭妇女和孩子们的事情。学校放四、五十天的秋假,让孩子们在家中帮着干活儿。那时,我的主要任务有几项,割地瓜蔓,摆地瓜干、拾地瓜干、到队里等着分地瓜。
社员们每天吃过早饭就集合在一起刨地瓜,刨出的地瓜用大杆秤一百斤一百斤地称好分堆,在地瓜上写上号。地里堆满了小坟头似的一堆堆地瓜。等到傍晚,开始分地瓜。社员们一天能刨十几亩地,有时刨的地不在一块,离几里远。每天下午,太阳快要落山时,我就从拾瓜干的地方跑到队里分地瓜的地方,有时是从村北跑到村南,有时从村南跑到村北,同许多孩子一起,在瑟瑟的秋风中,坐在地边,等待着队里的会计念号。夜幕降临了,队里的会计读号了,在嘈杂的声音中,我紧张地竖着耳朵,听到父亲的名字,拿着写着号码的纸条,向地里飞奔而去。在暮色中,趴到一堆堆地瓜前分辩着刻在地瓜上的号。找到了,在几堆地瓜边用土块做上记号,焦急地等待着家人的到来。
天已完全黑了,空中亮起了众多的星星,远处的田野、山路上,一点点灯光在晃来晃去地移动着,那是马蹄灯发出的光,给满载的车子照亮。灯光不停闪动,让我想起狐仙打灯笼照路的故事。不远处的山上响起了猫头鹰的叫声,叫得我心里发慌,我盼着家人快点到来。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了喊我名字的声音,家中的大人终于来了。他们扛着轮刀,拿着筛子、簸箕,一个个气喘吁吁的。我们很快摆好轮刀,开始切地瓜,而周围已响起了“嚓嚓”的切地瓜的声音。
切完几千斤地瓜,已经很晚了,我已睡意很浓,跟着家人,一路磕磕绊绊地向家中走去。回到家中,我不顾母亲的一再喊叫吃饭,倒在炕上就睡着了。劳累和瞌睡已使我失去了食欲,而且,很长一段时间家中也没有其它的,吃的总是煮的地瓜,喝的总是既稠又有些怪异甜味的煮地瓜水,对它们我早已经没有了食欲。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极不情愿的被父母喊醒了,跟着姐姐来到头天晚上切地瓜的地方,摆地瓜干。如果我是一位诗人,或许会为田野的变化而诗兴大发,一夜之间,田野变成了一片白色,像是下过了一场雪。但我那时却没有如此的心情,只是发愁,愁这一大片瓜干何时能摆完。农历的九月,天气已有些凉,清晨的风也有些刺人,晾了一夜的鲜瓜干有些冰手。我同姐姐蹲在地上,将摞着的瓜干一块块移开,将低处的拿到高处,把背阴处的拿到向阳处,一块块拿来拿去地重复着,单调、枯燥无味,让人心烦。而腹中早已发出“咕咕”的叫声,双腿也已经麻木了。抬头看一看,还有那么一片没有摆开,只得硬着头皮干下去,嘴里不停嘀咕着,怎么还不完?怎么还不完?
接近中午,瓜干终于摆完了。
回到家中草草地吃完午饭,又要去拾前几天切的瓜干了。在晴朗的下午,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蓝蓝的天空中不时有南飞的大雁,它们整齐的排列着,一边飞、一边鸣叫。每当有大雁飞过,我就抬起头对着它们大喊大叫,盼着它们迷路,多逗留一会儿。大雁飞远了,我不顾大人的催促,仍痴痴地望着那些远去的黑点。
那段时间,人们最关心的是天气,但因为忙,往往回到家中,小广播中的天气预报已播过了。于是,每天黄昏,人们就格外关注西落的太阳。如果太阳落山时,周围没有云彩,人们的心中就会踏实,也不用着急拾瓜干了。如果太阳被天边的云彩遮起来了,母亲就会说了,“云彩接日头,要下雨了?!贝叽僮盼颐强焓肮细?,直到天黑得已分不清瓜干与白石头了,才停下来。
最担心的是下雨,而更令人着急的是连阴天。如果下雨,那些在地里快干的瓜干如果拾不及时,就会发霉,而赶上连阴天,不论是地里的干的还是鲜的,还是拾回家中而没干好的,都会发霉烂掉。那段时间,人们提心吊胆,草木皆兵,不敢睡一个安稳觉,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即向野外跑。一天夜里,不只是谁在大街上喊了一声“打闪了”,全村就炸营了,一时,村里大人喊,小孩哭,狗狂吠,乱成了一团。邻居们相互喊着,提醒着,外出拾瓜干。等到了野外向空中一看,漫天的星星,没有任何下雨的迹象,只是东边的一个厂子可能是在电焊,一闪一闪地发出一道道光亮。人们虚惊了一场,虽然埋怨那多事者,但还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回家睡觉了。但是这种虚惊毕竟是少数,多数情况下是真的下雨。一天夜里,下起了雨,一开始只是朦星,但天空很黑。父母把全家人都喊起来,摸黑跌跌撞撞的向三里外的南山脚下奔去。到了地里,母亲一边拾一边祈祷着老天爷慢点下,但老天爷不听母亲的祈祷,雨越下越紧,身上的衣服很快淋透了,大半干的瓜干也被淋得软软的,已不能再拾了,我们只好无奈地背起湿漉漉的麻袋,向家中走去。此时,山路已很泥泞,背上的麻袋越来越重,脚底不停地打滑,稍不留神,就会摔倒在地,我们回到家里,都变成了泥猴。
而碰到连阴天,抢回家中不干的瓜干就成了人们的心头病,瓜干很快的发热、变粘、霉烂。家中的屋地、炕上、窗台、锅灶,凡是能摆放东西的地方都摆上了瓜干,但这也阻止不了瓜干的霉烂。村里散发着浓浓的霉烂气味。只要天上出现一丝阳光,人们就赶紧把瓜干运到村里的场院上,摊开。下雨了,再赶紧堆起来,向家中运。这样折腾来折腾去,不几天,人们的手指都磨熟了,一碰东西火辣辣的痛。尽管人们想尽了办法,但是,仍然阻止不了瓜干的霉烂。人们见了面,都唉声叹气,无精打采,叹息着一年的辛劳将会付诸东流。有人想出了办法,把不干的瓜干用磨子磨了,摊煎饼,但也只是杯水车薪。最后,无奈之下,人们只好忍痛把霉烂的瓜干当柴禾烧。
收地瓜一般要忙二、三十天,有一年,连阴天多,忙了五十多天,学校也延长了假期。收完地瓜,人们都瘦了一大圈。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