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昌哥
来源：作者：向卫华时间：2015-01-03热度：0次
开昌哥
向卫华
这个世上，好人很多；凡是好人，总让人想念；时间越久，想念越深?？缇褪钦庋桓龊萌?。
当年，开昌哥是我娘生前所在的城关公社树栖柯大队第二生产队的队长。那时的生产队队长就是现在的村民小组组长，不过那时的生产队长权力很大，管着全队人的吃喝拉撒和生老病死。
1974年6月，我娘去世后，我们兄妹4人随当老师的爹，由农业户口转为城镇居民户口，按照当时的国家政策规定，得将自家在队里的所有口粮当作余粮全部卖给国家。由于娘的勤劳，加上树栖柯田地肥沃和开昌哥的管理有方，娘在队里留下了3000斤粮食。面对这3000斤粮食，我爹很为难，不卖，不仅居民户口转不了，还要挨处分，轻者开除回家，重者关进班房；卖了，可以后的生活怎么办？按当时的供粮计划，我屋一家五口人每月只配63斤粮食，我爹、老师、28斤，我哥、小学生、12斤，我和我妹、儿童、各9斤，老三、幼儿、5斤，并且包谷等杂粮居多，每餐吃稀饭都不够吃。进退两难的我爹领着我，只好找开昌哥商量。那是开昌不过30岁，但见过世面，参加过古罗公路和白溪关“民兵团”大会战。我爹和开昌哥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想出个什么好办法。最后，开昌哥说：“三叔，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叫队里的记工员和保管员将三婶娘帐上的粮食数字改为500斤?！钡∫⊥匪担骸罢饪刹缓冒?？要是社员知道了，告到公社那里，那不是害了你?！钡笔?，实行三级管理，队为基础，如果发现生产队做假帐，轻者要开社员斗争大会；重者要被判刑。爹不想、也不敢冒这个风险?？缢担骸罢庥惺裁床缓玫?？记工员和保管员平时都听我的。三叔，你就一万个放心吧，不会有外人知道的?！钡笔?，我爹都恨不得给开昌哥磕头，只因我爹辈分大一辈，按当时的处境，我爹绝对会那样做。我爹老泪纵横地说：“开昌啊，我们一家人都会记住你的恩的，你三婶娘在地下也会感激你的?！笨绲睦崴灿苛顺隼?，拉着我爹的手说：“你可是我的三叔啊！我怎能见死不救呢？再说，不这样做，我又怎么对不起我的三婶娘??！”就这样，我家在生产队里保留了2500斤粮食。不要小看这2500斤粮食，在那缺吃少穿，粮食比黄金还要真贵的年月，它可是我家的救命粮！
粮食保存下来了，但是拖粮又成了问题。毕竟那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月，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每隔一段时间，公社就派人来村里开斗争会，斗得社员的觉悟都很高，勒紧裤带也要“实现共产主义”。这样的话，拖粮时如果被社员看见了，告到公社那里，那可怎么得了？一个多月后，当我爹为我兄妹四人办完城镇居民户口手续后，再次领着我回到树栖柯，跟开昌哥商量拖粮食的问题。开昌哥对我爹说：“看来，白天拖粮食是不行的，只有晚上来拖，最好半夜时来拖?！蔽业担骸罢饪梢跋炷闼醢?！”那时，社员劳动强度很大，并且一天忙到晚，递个枕头瞌睡就来了，一睡下去就像死猪一样。开昌哥说：“三叔，你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于是，我爹和开昌哥约定了拖粮时的暗号。
这样，每当我家《城镇居民粮油证》上的粮食买完后，在某天半夜时候，我爹就带上我，拉着板车从城关完小出发，去到五里外的队里拖粮食。每次，我和我爹去拖粮时，我爹先是站在开昌哥家的后门屋檐下，学几声猫叫；开昌哥听到后，就敲几下壁板；我爹又学猫叫三声?？缇推鸫?，然后就去喊仓库保管员。怕被其他社员发现，几个人火柴把都不敢点，摸着蒙蒙胧胧的夜色，像做小偷一样来到生产队仓库。保管员点燃马灯，用衣服将灯包起来，我爹和开昌哥就借着昏暗的灯光装粮食，装了两麻袋，那时一麻袋就是一百斤左右。然后我爹和开昌哥就各人背一麻袋粮食，大气都不敢放，轻手轻脚从中寨巷子穿过，过桥来到公路上，开昌哥见我爹和我过了油库才回家。有一次半夜，我和我爹去队里拖粮食。从城关完小出发时，天气就很闷热，我爹本想过两天去拖，可是学校接到公社通知，要我爹参加为期半个月的集体劳动，和来自各生产大队的200多民兵一起修长潭电站；而家里米缸里的米只够两天吃了，这样我爹得把家里的生活安排好，不然的话我们兄妹四人就得喝西北风。那晚，我爹和开昌哥刚好把两麻袋粮食背到公路上，就下去了大雨。为了不让粮食被雨水侵湿，开昌哥和我爹赶紧脱掉衣服，把衣服盖在麻袋上。然后我和我爹趴在麻袋上，雨点劈头盖脑地打在我的背上，很痛，我痛得哭了起来；开昌哥则光着上身，跑回家里去取薄膜，一会儿，开昌哥拿来一块大薄膜将两麻袋粮食盖好?；褂幸淮?，已进入农历腊月了，因为要过年，加上过完年后生产队就要备耕，开昌哥不可能晚上再邦我爹开仓装粮，于是，我爹到队里就多拖了两麻袋。那段时间我爹感冒已经十多天，因为要卖年货，我爹也就没有到公社卫生院打针和买药，就这么一直过挨，因此全身乏力。四麻袋粮食放到板车上后，我爹将绳子往肩上放，双手握住车手，大喊一声，可板车就是丝毫没动?？缢担骸叭?，怎么了？”我爹说：“开昌，这几天感冒，身上没劲，看来得你给我拖到学校去?！笨缢担骸昂冒?，我来拖?！庇谑?，开昌哥一直将板车拖到老塘坊，然后又乘夜色回家。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爹深夜来队里拖粮食的事还被社员知道了，有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有的有意见，反映到开昌哥那里，被开昌哥的话打动了；但有个觉悟很高的社员则偷偷到大队革委会主任那里告密。主任和我爹同辈份，但年纪比我爹大，就说：“我家就在二队仓库旁边，我怎么不知道。那是怎么知道的？”原来，有一次，我爹和开昌哥背粮食，他到厕所撒尿时看见了，就悄悄跟在后面，一直跟到公路上，然后躲在一棵千年桐后观察；第二天，他就到处向社员打听，有的说不晓得，有的则默不作声。主任听后，背对着那个社员，不冷不热地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会认真处理这件事的?！蹦歉錾缭弊吆螅魅我∫⊥罚骸笆澜缟显趺椿嵊姓庋蘩锍苑苟蘩镥硎旱娜?！”之后，便将开昌哥通知到大队革委会，主任问明事情的真相后，说：“这事就到我这里就为止了，只有你知我知。哈老虎（我爹小名）一个人拖四个孩子，真不容易??！都是一根藤子上结的瓜，能帮则帮，不能帮也不能做缺德的事，那样会被雷公劈死的?！笔潞螅缋吹侥歉錾缭奔摇？际保歉錾缭笔掷碇逼常骸霸趺?？我反映的不对？我这可是热爱集体的表现！”开昌哥说：“你反映的很对！但是你的良心叫狗吃了。难道三叔家几爷饿死了，你就开心了？”接着问他：“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问得那个社员哑口无言。原来，他娘生他时难产，是我婆婆在他娘身边守了三天三夜。那个社员的婆娘收工回来，见开昌哥在骂自己的男人，开始有点奇怪，等明白过来后，气不打从一处来，大骂自己的男人：“那可是你三叔?。×宥疾蝗狭?，你还是个人？那好，我们娘几个跟你分家，你一个人过！”此时，那个社员才懂得自己的觉悟早已超出了“良心”范围，便哭泣着说，跪在婆娘脚下：“我错了！”当然，这段故事是那年开昌哥去世后，我在帮忙过程中，闲聊时我伯伯讲给我的。我听后，几次都想哭。
就这样，这2500斤粮食填补了我家的缺粮，使我家度过了1974年至1976年那段最艰难的岁月。想起这段往事，我的心在流血……
岁月悠悠。如今，好过年过去了，我仍然会想起这段往事。每次，我都潸然泪下，感恩像开昌哥这样的好人。
地址：湖南省古丈县纪委
(编辑：作家网)
